第十九章 营救秦满江1
夜深了，厉海潮喝了几口菜汤，又昏沉睡去，烧得浑身发烫，秦满江又开始了这些天的一项工作，挖洞。他开始是用竹签子挖，后来竹签子不趁手，他找出一块木条，在墙上磨尖了头，这才加快了一点速度。
他也不知道管不管用，这里四面环水，只要能从这里钻出去，他就有成功脱逃的把握。
他听着厉海潮急促的呼吸，虽然精神已经实在支撑不住，手上还是一刻也没有停，不知道挖了多久，终于一头栽倒在地，沉沉入梦。
厉海潮微微睁开眼睛，就着熹微的光亮看到满地染血的尘土，用颤抖的手掏出一根削尖的筷子，朝着自己的脖子比划比划，忽而又收了手，眼睛直直看向小窗外。
那小小的一方天空，月亮带着小钩子闯进来。
等他再度苏醒，身边有一双赤红的眼睛，秦满江死死瞪着他，那模样像是要吃人。
他眨巴眨巴眼睛，眼前立刻出现了那根削尖的筷子。
秦满江用力将筷子折断，压低声音恶狠狠道：“你想干什么！他们正在救我们！你不要做蠢事！我一定能把你救出去！”
厉海潮继续冲他眨巴眼睛，目光中笑意盈盈，“好啊，我们出去之后再一起开飞机。”
像是要说服他，也要说服自己，秦满江憋着一口气重重点头，“当然一起！我们一定还能一起飞！”
厉海潮看向那方小小的天空，月亮已经不见了，只有一片乌云。
秦满江脸色青黑，披着衣服走进菜场，面前闪过一张黑脸，他不动声色地低着头继续走，眼角的余光捕捉到两个正在抽烟的看守，一路慢慢看过去。
韭菜、葱、豆角、黄瓜……菜农一个个拼命招呼，“长官，买点吧，新鲜得很呢。”
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长官，买点包菜吧。”
秦满江停在唐东安面前，看着他一口亮晃晃的白牙和一张笑得恶心巴拉的脸，发现也没有那么讨厌了。
唐东安笑道：“我们家种的菜可是花了心思的，味道好极了，长官，买点回去吧，喜欢吃下次再来。”
秦满江蹲下来看箩筐里的菜，拿起一个大的递给他。
唐东安乐哈哈接过去秤，秤杆翘得高高的。
秦满江接过菜放进菜篮子，又去旁边买了一小块肉，准备给厉海潮补充营养。
唐东安乐呵呵地迎来送往，果然天生就是生意人，秦满江用后脑勺都能感觉到那股子高兴劲，又开始厌烦起来。
一会，秦满江买完肉回来经过他的摊位，目不斜视，提着菜篮子的手抓得青筋暴起。
唐东安低头看着菜，斜眼看他的菜篮子和脚经过，笑容顿起。
秦满江回到监牢，在厉海潮希冀的目光中从包菜中挖出一点钱，把钱冲着他摇了摇，得到一个虚弱的微笑作为回应，继续埋头翻找。
然而，直到他拆掉了整个包菜，还是什么都没找出来，只好将包菜放进菜筐中，轻轻叹了口气。
与他的满心焦虑不同，厉海潮对此并没有抱很大的希望，笑道：“见到巧七了吗？”
秦满江苦笑摇头，“见到那个讨厌鬼唐三，他比以前更讨厌了。”
厉海潮很显然还记得这个倒霉小子，笑着笑着，差点一口气透不出来，只得咬着牙等这阵子胸闷和晕眩过去。
秦满江低着头整理包菜，许久没有听到声音，猛地抬头，手里刚拢好的包菜散落了满地。
“你还真做上买卖了！我们是来救人的！”巧七拼命捶着唐东安，气得浑身发抖。
唐东安无奈地闪躲，“在鬼子眼皮底下做生意，赚个金山银山我也不干！”
巧七气呼呼地坐下来，两人投奔的是衡阳县长组织的游击队小分队，由一个衡山脚下出生的小队长带着在山里钻进钻出，只是忙活了几天，除了卖菜什么都没干成，赚的票子倒是挺可观。
两人坐在窝棚里两看两相厌，小队长带着一个带着斗笠的男人经过，两人压低了声音咬耳朵，巧七一个激灵，突然冲出窝棚，大叫一声，“大哥！”
男人猛一回头，满脸惊诧地揭开斗笠，赫然是江广袖。
唐东安也追了出来，笑嘻嘻道：“大哥，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你……”
话音未落，江广袖已经猛兽一般冲上来，一人一巴掌把两人打倒在地。
小队长连忙拉住江广袖，赔笑道：“江队长，千万别动手，他们是带着条子来的，是上头派过来救人的……”
不说还好，江广袖抡圆了巴掌，打得唐东安鼻血横流。
巧七忍着剧痛爬起来抱住江广袖的手，“大哥，你疯了是不是，我们不是乱跑，我们真的是来救人，秦五在城里，他真的在城里……”
很快，两人一人抱着一块手帕擦脸，一边咝咝抽气，巧七怎么也想不到几年没见，江广袖会变成这种凶神恶煞，连大气也不敢出，和唐东安挤在一起瑟瑟发抖。
江广袖确实是孤山衡阳这一带的游击队长，只不过身份非常隐秘，表面上还是江家的大掌柜，
这次来衡山是想把一些衡阳之战中收留的孩子接回去，江老夫人和绣奶奶做主办了收容所，收留了许多战争孤儿。
秦满江在衡阳被俘，是江广袖万万没想到的事情，自长沙陷落，秦木森仓皇行动，将孤山镇政府迁进长岭的大山里，而孤山外地生意人都跑去湘西，唐平南等本地生意人故土难离，也都迁到乡下。
唐平南和江广袖早早送信去了湘西，希望能让所有孩子都过去，只是路途遥远，一直没有回音，真没想到这两人竟然全都在衡阳。
江广袖恨得牙根直痒，对两人也没什么好口气，而巧七想求着他救人，低声下气，江广袖诧异之余，也慢慢收敛了脾气，派人把孩子送回去，留下来和大家一起想办法。
唐东安从集市回来，丢下扁担，抓出一根黄瓜大口大口地啃，跑了一早上，他实在是饿坏了。
巧七气呼呼走过来，唐东安掰断黄瓜递给她一半，巧七嫌恶地看了他一眼，撇开脸走开，三步并作两步走进窝棚。
小队长跟过来，“我说唐少爷……”
他要开口，肯定又是催他们两人走，唐东安将黄瓜塞进他嘴里，拔腿就跑。
巧七堵在窝棚门口，双手叉腰怒喝，“你到底有没有见到他！”
唐东安也急了，“没有就是没有！我骗你干嘛！”
巧七红了眼眶，“没见到你还回来干嘛，你不是拍了胸脯说没问题。”
唐东安甩手就走，“是没问题，他来买菜就没问题，可现在他没来，你让我去哪找人！”
江广袖匆匆赶来，“你们别吵了，我们得到消息，岛上发瘟病，死的人太多了，要赶紧把剩下的人抢救出去。”
巧七和唐东安面面相觑，张口结舌。
江广袖挥手，“秦满江暂时还没事，不过再这么下去，迟早会出事，我和秦镇长拜托了很多人，找好了路子。”
巧七惊喜地抓住江广袖的手臂，“大哥，我能干什么？”
江广袖拍拍她的肩膀，“别担心，很快就能救出来。”
黑暗中，秦满江仍然在挖墙洞，偶有手电筒的灯光照过来，他迅速停手，等灯光挪开，又继续枯燥而痛苦的工作。
门被人一脚踹开，秦满江已经好端端躺在草堆里。
灯光在房间里扫了一圈，只发现草堆里孤零零一人，看守嘀咕，“明明听到什么声音。”
门被人重重关上，秦满江在黑暗中睁大眼睛，目光灼灼发亮。
早上，菜市场又开张了，近来死的人多，生意也冷清许多，秦满江拎着菜篮子一家家看过去，又买了一个包菜。
唐东安蹲下来摆好菜，冲着秦满江的背影露出哀伤的目光。
他真的受够了，一天也不能再忍了。
回到监牢，秦满江又开始拆包菜，拆完了一无所获，内心莫名郁愤难平，抓起一把豆角，突然睁大了眼睛。
豆角上有一个明显的虫洞，洞里不是虫子，是一个小纸条。
秦满江仔细看了看，下意识看向原本厉海潮的位置，冲着早已不存在的人露出悲喜交加的笑容。
深夜，墙洞在外面的监牢内应帮助下很快挖通，秦满江奋力钻出墙洞，蹑手蹑脚贴着墙根往外走，身后，一个个黑影跟着他钻出来。
明亮的灯光扫过来，秦满江匍匐在地，所有的黑影也跟着匍匐下来，等灯光离开，秦满江立刻跳进一个沟渠，顺着沟渠走到一片空地，空地边缘，有一棵大树。
等候多时的保安小队长转身疾走，秦满江紧紧跟上，而其他人也迅速跟上来。
所幸大家都是训练有素，整个过程丝毫不乱，也无人发出任何声音，小队长警惕地环顾四周，领着众人一路疾走。
风声大起，水声哗然，掩盖了所有人行军路上制造出来的微小动静。
河边月色朦胧，水光粼粼，秦满江健步如飞，突然闷哼一声。
小队长微微停了停，秦满江用力推他一把，一行人继续疾走。
身后枪声大作，一人驾船而来，大家迅速跳上船，小队长最后一个上来，船立刻开动，当船到了中央，追兵也刚好到了，冲着河水噼里啪啦放枪。
船很快到了岸边，小队长带着大家跳下船，朝着山林飞奔而去。
众人纷纷跟上，因为这些天饮食条件恶劣，都有些力不从心，气喘吁吁。
月光下，秦满江额头冷汗直冒，脸色惨白。
到了山林中一块平整之地，小队长一个唿哨，唐东安一溜烟跑出来，满脸激动，一把抱住秦满江，抽抽搭搭，“你总算跑出来了……”
江广袖连忙拽住两人，“快走，现在还不是叙旧的时候。”
唐东安尴尬地松开他，在心中默默把刚刚这句话补充完整，“你要是再不出来，我可就撑不住了。”
巧七擦着泪，跟在江广袖身后呜呜直哭，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秦满江张开双臂抱了抱她，“好样的，你们都是好样的。”
巧七用力把哭声憋回去，连忙拽着他往外走，“快走，我们先进山。”
江广袖点头，“你爸爸在山里等你，你们快走吧。”
秦满江莫名来了些许力气，拔腿就走。
唐东安张开手掌，眼前一黑，朝后面栽倒，巧七迅速接住他，一巴掌把他扇醒，惊恐地看着他手上的血迹，朝着秦满江狂奔而去。
“喂……”唐东安朝着她的背影长长伸手，一张脸纠结成一团，不知是笑还是在哭。
很快，小队长指挥两人抬着滑竿走来，两人放下滑竿，小队长对秦满江敬礼，“长官，您受苦了。”
这才是他发自内心的敬意，秦满江脚上和手上都中了枪，这么长的一段距离，硬是扛过来了。
秦满江也庄重敬礼，“多谢大家相救。”
唐东安又恢复了精神，扑过来拍了拍滑竿，“秦五，快来享受享受。”
秦满江确实体力已经到了极限，身体在微微摇晃，江广袖和巧七连忙扶着他坐下来躺好，小队长刚想让他们抬起来，唐东安突然拦住他，“秦五，我送佛送到西，再帮你一个忙。”
说完，他笑眯眯地看了巧七一眼，蹲下来抬起滑竿。
秦满江默然看着他明显瘦削许多的背脊，抿着嘴一言不发。
巧七匆匆跟上来，“唐三，你到底会不会抬，这么远的路，你要是摔了人怎么办？”
唐东安笑了笑，“走啦走啦。”
山间小路本就十分曲折蜿蜒，如今多了一个伤病员，更加慢得出奇，一行人艰难地走过一道道弯，巧七已经赶超到了前方，不停回头张望，脸色焦急。
唐东安满头大汗，步履艰难。
秦满江叹气，“唐三，你这是何苦。”
唐东安用力抹了一把汗水，不知所谓地嘿嘿直笑。
一行人停在溪涧，唐东安蹲下来大口大口喝水，巧七用水壶打满水递给秦满江，秦满江接过来，深深看了她一眼，咕咚咕咚大口地喝。
巧七被他看得莫名有些发热，轻声道：“不是说还有厉海潮吗？”
秦满江浑身一震，将水壶还给她，低垂着眼帘道：“他还在衡阳。”
巧七愣住了，“你怎么不把他……”
巧七突然醒悟过来，瞪大了眼睛捂住嘴，水壶也掉进水里，巧七慌忙跳下去捞，一头栽进去，浑身湿透了。
唐东安眼明手快，连人带水壶都抓上来，洗了洗水壶，打满水交给她。巧七哆哆嗦嗦，一脸茫然，竟然不知道接，唐东安只好挂在自己身上，在心中直叹气。
一行人再度启程，唐东安稍事休息，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抬起来步履飞快，嘴巴喋喋不休，“秦五，你不知道你有多讨厌，一去芷江就像是丢了，考上航校有什么了不起，会开飞机有什么了不起……”
巧七回过神来，怒喝，“唐三，你说什么呢！”
秦满江笑了，“让他说吧，我好久没听他说话了。”
唐东安龇牙咧嘴回头冲着巧七笑，“你听到没，闪一边去，让我说个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