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异样
观鱼与七八名侍卫快马加鞭赶到山崩之处时,日头已彻底落下。
他举着火把,看着眼前从山顶一路覆盖路面,又延伸至河道里,被激流冲走一部分的“土丘”,心跳一时有些紊乱,手也略微发抖。
九年前,他生活的村庄就是这么一夜之间消失的。
那夜他因为白天玩累了,睡得很香甜,还梦见自己在龙宫里游泳,直至一阵剧烈的颠簸将他摇醒,他才发现自己置身木盆中,而母亲站在齐胸高的浑水中,艰难推着他往前走。
雨水还在不停灌入承载他的木盆。
他听见村里其他人呼喊的声音,借着零星的火光,看见原本熟悉的庄子仿佛变成了一片湖泊,还露在水面上的少数屋顶,就像巨大的浮尸一般。
一个让他觉得眼熟的婶婶瞪大了双眼从母子俩身旁静静地漂过。
“别看水面,看天上,我们会平安的。”
母亲虚弱的声音传入耳中,他挣扎着想要用双手去划水,帮母亲省一点力气。却换来严厉的呵斥——
“别乱动!”
于是他只能一动不动躺在木盆中,听母亲沉重的喘息声。
好在后来有村里的一位阿叔以门板做筏,发现了他们,一群幸存者努力朝着高处移动。他年纪和个子都最小,那阿叔将他举高了放到一棵大树的树桠上。
母亲一边拧着衣裳的水,一边仰头安慰他:“抱紧树干,等天亮些我们就——”
一声巨响盖过了母亲的话,他瞪大眼,看见其他人立足的土地忽然下陷,奔泻而下的泥土石块像一条愤怒的土龙,瞬间把刚才还在互相慰藉的人们带去了他再也看不到的地方。
他抱着的树发出危险的摇晃,似乎也要坠落进大地新产生的缺口里,但最终稳住了。
全村八十多口人,最终只剩下他一个活着。
遍寻不到母亲的遗体,饿得头晕眼花的他被偶然路过的行商发现,好心将他带到邻近镇子中,从此他开始颠沛流离的生活,期间换了很多名字,直到在街头行窃时遇上聆天观的观主。
这才有了正式的名字,观鱼。
侍卫们忙着搜寻其实已无生还可能的小戚,吴老头眼见搬来的救兵还是帮不了自己,便卷起了袖子,似乎准备往土丘上爬。
观鱼拉住对方道:“跟在我后面走,我知道什么地方能踏足。”
他向侍卫们打了声招呼,带着吴老头率先越过土丘。两人摸索着走了不知多久,吴老头忽然发出一声惊喜的喊声——
“我家没事!”
在他手指的方向,两间不起眼的小茅屋立在河岸上,虽然被涨高的河水淹了一部分,但周围并没有山崩的痕迹。
观鱼心中霎时也是一松。
“闺女!阿红!爹回来了,你还好吗?!”吴老头叫着女儿的名字跌跌撞撞往家赶。
观鱼先蹲下检查了一遍周遭土质,确认无碍后才跟过去。
他到时,吴老头已经把不大的家都看了一遍,里面空无一人,只有一些木制的小物件漂在水面上。
“别慌,兴许是她自己跑到安全的地方去了。”安慰着吴老头,观鱼却觉得这屋里的状况有些奇怪。
一些箱笼和柜子好像被人翻找过。
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只淹到小腿的河水里会漂着木碗木筷,显然是有人丢到地上。
如果只是这家的女儿感到灾难将至,紧急撤离的话,绝不会把自己家弄得这么乱七八糟的吧?
将疑点记在心中,为免增加吴老头的惊慌,观鱼暂时没把自己的发现告知对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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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就是因为童年过得太苦,所以师弟他对钱财之类看得比较重,但本性不坏的。”说完自己了解的情况,观林不忘为师弟找补一下。
桑无争对观鱼本性好坏兴趣不大,毕竟他们只是暂时同行到奉源县。
不过观林的讲述,让她明白了观鱼擅长观察天气变化及地况堪舆的理由,以后再涉及这两方面的事,她可以多信任观鱼一些。
短暂的休憩结束,桑无争并未坐等天明,而是差人拿着自己的信物去早晨刚离开的那个城镇,找官府之人援助。
官道的养护以及灾情治理本就是地方官员应当负责的部分,她这也不算滥用权利。
被辛琳劝说着回到马车中休息,桑无争原本没什么睡意,但或许是今日身子和精神都疲惫到了极限,最终她还是迷迷糊糊失去意识。
再醒来时已经是天光乍现的时候了。
“您派出勘察前方路况的侍卫们半夜回来了。因为缺少工具,他们没找到戚侍卫的尸身,只捡到了他的腰牌。”明白桑无争挂念的事,辛琳立刻报上自己了解的情况。“观鱼道长说另有发现想要单独与您商议,是否要叫他过来?”
桑无争揉了揉发疼的额头:“先让我洗漱一下。”
稍后被叫来的观鱼因为几乎一夜未眠的关系,脸色看起来也有些发白,他没有废话,简单将自己昨夜在吴老头家中发现的异常说了。
“你的意思是,或许在暴雨降下之前,吴老的家中就发生了意外?”
观鱼点头:“看起来不是遭了贼,就是进了匪徒。我认为后者的可能较高,毕竟贼不会把他的女儿吴红也偷走。”
桑无争皱眉道:“昨日驿站的驿丞还说此地与别处不同,治安良好,几乎夜不闭户。”
要么是驿丞胡言乱语蒙蔽她,要么就是有一伙匪徒从别的地方迁移来了此地。
剿匪通常是由地方驻军负责的,以桑无争的身份,调动一下地方上的文官还行,要接触军队,那便超出她的能力范围了。且没有实据,仅凭推测,率领军队的武将多半也不会听她的。
“你还是该照实告诉吴老,顺便问一下他是否听说过附近有匪徒活动。”说完,发现观鱼定定看着自己,桑无争有些奇怪他的反应。“怎么了?”
观鱼收回视线道:“无事,我这就去问。”
他原本以为五公主听了吴老头家的遭遇会有担忧、害怕或是同情的情绪,没想到对方全程都在思考如何解决事件,几乎不带情绪。
这样的桑无争,和之前跟他学习掷骰子时那个兴致勃勃如同邻家小妹的形象相差太大了,大得让他感到陌生。
观鱼刚走,接到通知的知县便赶到了。
“殿下,下官援护来迟,还请恕罪!实在是值夜的衙役不知轻重,如此大事竟然等到鸡鸣才告知下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