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忐忑试探
“最后你却没说？为何？”
“消息未经证实，儿臣担心贸然说出导致殿下与二哥关系恶化，又或者害殿下受罚。而且……”
从决定来紫微殿面圣时，桑无争就知道自己和太子之间不会再如以往般兄妹和睦了，因为没人会喜欢有自己思想的棋子。
但她也不想得罪未来的储君，所以她将太子从这次的事中撇清出去，避免对方被按上“知情不报”的罪名。
“而且什么？”
“而且，涉及军国大事，儿臣认为即便要说……也该直接说给圣上听，因为唯有圣上才有权查证和决断。”
在桑无争结束陈述后，殿内再度恢复没有一丝杂音的安静。
直至上位的始丰帝忽然发出短促的一声笑：“年节和贺寿的时候，也不见你这么奉承。还有其他要说的吗？若没有，就起来。”
将自己刚说的内容全在心中快速过了一遍，确信重点都已经说清楚后，桑无争缓缓站起。
她觉得自己十指指尖有些发麻，头也有些晕，脚下的地板似乎也有些软软的难以着力。
原来自己并不如自己以为的那么冷静。
“坐下回话。”
这次桑无争没再违令，她斜坐在圆凳边缘，暗自做了个深呼吸后，才抬头看向始丰帝。
对方仍维持着她进殿时所见的坐姿，右手轻轻摩挲着龙榻扶手上雕刻的纹路，猫似的圆眼不带喜怒地凝视着她。
“朕还当你不会害怕。”始丰帝右手手指曲起，一下一下敲打着扶手。“这两日，前朝后宫都为胡惊风的大捷而欢喜，正是士气高涨之时，你倒好，偏挑这个时候泼冷水。”
桑无争低下头：“儿臣知错了。”
“说一说，你错哪了？”
错哪了……
“儿臣说的时机错了。”桑无争顺着皇帝刚才的话认错，但紧跟着却话锋一转。“事关边疆战事，儿臣应该早些说。”
笃。
始丰帝敲打扶手的动作停了下来，接着他蓦地开始大笑。
这反应完全超出桑无争的预计，她被皇帝异常的大笑弄得心惊胆战，几乎要以为对方被自己气疯了。
始丰帝笑得突然，停下也很突然。
他变脸如翻书一般，很快恢复正色，从龙榻上步下，一手极轻的在桑无争头顶按了一下又松开：“你这不愿意认错的性子，有意思，像朕。”
桑无争抿紧嘴唇，确实是被始丰帝说中了心里真正的想法。
她如果是“诚心”认错，就该按照始丰帝暗示的那样，说一些类似大捷的消息已经传开，自己即便想要揭发其中的问题，也该等几天，缓一缓，顾全大局……诸如此类的反省之词。
但她并不想真坐实自己是一个扫兴的犯错之人。
所以她搬出“为国”的大义，明着认错，暗地里却在说自己没错。
这绝不是什么聪明之举，尤其面对的是始丰帝这样一位喜怒无常的君主，很有可能会招来祸事。
可桑无争心中就是不愿彻底乖顺下去，哪怕真要被这一刹的意气用事付出代价。
“郑橫！”始丰帝扬声把守在殿外的大太监叫进来，“即刻宣谢潮、诸智海、王劲川入宫。”
从其口中唤出的这三个名字，桑无争仅知道谢潮是现任左丞相，其他两人她却未曾听闻过名号。不过皇帝会让郑橫立即去找的人，应该都与西疆战事的某一个环节密切关联。
而且，受宣召的人当中没有柳皇后的兄长柳御史。
至此，桑无争知道自己今日没有白来，皇帝多半已信了自己的话——又或者说，他相信消息的来源，聆天观的道士不会在这种事上撒谎。
始丰帝遣走了郑太监，这才转向桑无争道：“你今日来报，是一片忠心。但毕竟插手了不该你过问之事，朕若不罚你，日后其他女眷也要有样学样。所以就罚你……”
“儿臣愿意去看守祖陵，为将士们祈福，直至战事结束。”桑无争起身行礼，迅速接道。
始丰帝指向桑无争的手悬在半空。
他原本只打算罚桑无争闭门思过一段时间，再扣掉一两个月的份例，让其他人看到妄议朝事必然得付出代价就够了，没想到她却自请这么重的惩罚。
祖陵远在荒凉寒冷的北地，从京都去到祖陵，单程也要耗上近两月的时间。更别提桑无争说的还是“直至战事结束”。
始丰帝目光再次审慎地打量桑无争。
他不认为对方是犯了错被自己责备便慌乱紧张到口不择言。看守祖陵这样的惩罚，寻常时候还真不会有人想起。
只能是桑无争在今日来见他之前就想好了要付出怎样的代价，或者说，想好了要达成怎样的结果。
“你为何想到北地去？”始丰帝直截了当地问。
桑无争怯怯地看向始丰帝。
会有这样的问题，说明皇帝已经看穿了她藏着些小心思，但以他的地位，不太可能想得到她真正所图之事。
所以桑无争适当地显出害怕的情绪来，回答：“儿臣担心今日上报之事若属实，会惹恼了二哥，日后会……”
会被报复。
这点不需要她直白说出，皇帝想得到，也合情合理。
“你这风头避得够远。”始丰帝淡笑道。
“儿臣也想借机看看更广阔的天地，增长见闻。”桑无争又再说出自己的另一重用意。这样的想法是离经叛道的，若不是刚刚皇帝曾流露出一丝对她性格的欣赏，她绝不敢说出口。
始丰帝负手在殿内踱步，没有立刻表态。
在桑无争心中越来越忐忑之际，他终于停住了脚步，平静道：“也罢，你离及笄尚有几年时光，趁着现在出去放肆一番未尝不可。”
成了！
桑无争自进殿以来一直都小心收敛着自己的一切反应，唯恐行差踏错半步。此时她却是再也克制不住内心的激动，连带着一双乌黑圆润的眼睛都亮了起来，像晶莹的黑玉熠熠生辉。
始丰帝将桑无争的转变看在眼里，莫名也被感染了几分好心情。
但他却没让桑无争高兴太久。
“正式的旨意朕之后再下，你先自己琢磨着，怎么对宁氏说吧。”
提及母亲，桑无争转瞬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