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山鬼（七）
天亮了。
林晚叶以身为引，超度了山上所有的冤魂亡灵，慕容辰自爆，连一点灰也没留下，林晚山化作一摊血水，被纷扬的雪盖住了。
“这时节也有雪吗？”林栖伸手，握住一片雪花。
陆凌说道：“人间，快入夏了。”
景山春夏交织之际，常有一场冰霜。
林栖松开手，向着来时的路下了山。
没了那渗人的黑气，原来这处是这般可爱。
泉流溪腾，阳光正好。
“委托就这般完成了？”林佑随手摘了个果子，擦了擦吃了起来，“哇，甜，师尊你要不要也来一个？”
林栖摆摆手，说道：“还没有。”
她看着手上的两个小盒，又皱起了眉。
还有一个人没处理。
刚到城门口，三人远远便瞧见了一个老伯，赫然是那摊贩老板。
“陈伯。”林栖唤道，“久等了。”
老伯直直跪了下去，朝着那山磕了三个头，又行了个大拜，这才对着三人道：“三位才是辛苦，我家那两位小姐，唉……都不是好惹的。”
这也是林栖从慕容辰记忆里瞧见的人，陈家的忠仆，是林晚山和林晚叶的母亲从娘家带来的管事。
林晚叶曾对慕容辰说过，她还有一个姐姐，只是父亲觉得不祥，非要除掉一个，母亲不忍，托陈伯送走了健康些的姐姐，把她留下了。
据她多年的打听，姐姐是被送去了景山城，所以如果遇到了危险，就往景山城跑，姐姐一定会救他们的。
所以那日城中大乱，慕容辰带着林晚叶逃出后遇到截杀，他为了保护林晚叶跌下山崖后落到了河里，被冲走了，再醒来时，迷迷瞪瞪，什么都记不清想不明白，只下意识觉得，要去景山城。
有个人要他去景山城，他要护着那个人。
然后他一路风雪，倒在了那城门口的井边。
他再有意识时，瞧见了一双模糊记忆中的眼。
陈伯是跟着林晚叶来的，林晚山后来闹出了那么大动静，是林晚叶让他带着同契盒的子盒下山入城，向各门派求援。
林栖看着他身上的行囊，问道：“陈伯，要走了吗？”
老伯笑了笑，点了头，说道：“夫人遇害，要我好好照顾小姐，小姐受了吓又得了病，卧床八年才起，老爷有了新爱，要把小姐给嫁给旁人，小姐不愿，我便跟着小姐，找了那小子一年多。”
他叹了口气，喃喃道：“造化弄人，造化弄人啊……”
话罢，他朝着林栖拱了拱手拜别，一步一踉跄，朝着官道走去。
晨光熹微，映照着他有些佝偻的背影，越发单薄。
林栖默了良久，往城内走。
眼见着路过了客栈，林佑真诚发问道：“师尊，咱不回去吗？”
陆凌阴阳怪气了一句：“咱师尊也欠了情债。”
林栖一个踉跄，偏头怒视，说道：“闭嘴！”
这个委托总共做了三四日，比起小说里那么畅通的副本是久了些，林栖本打算在山上直接就走了的。
可她心里难受。
她看着到死都带着笑的人，心里难受得紧。
她想起了香兰，那个晚上，香兰小心环着她的手臂，说了好多。
她说她想去景山城外看看。
不做歌女，但她也愿意带着她的琵琶，游遍大川名水，为她自己唱歌。
林栖叩响了那紧闭的门。
鸨母骂骂咧咧开了门：“谁啊，大清早扰人睡眠……哎哟，公子，怎得这一大早就来啦～”
“我找香兰。”
鸨母嘴角一僵，支支吾吾开不了口。
林栖登时就觉得不妙，推开她就往香兰房里走。
鸨母拦不住，急得嗷嗷叫，一口一个对不住。
房间里尽是糜烂的气味，冲得人头晕。
香兰坐在窗沿上，只披着一块烂布，眼底青黑，也不知是在这坐了多久。
她一看到林栖，泪水就涌了上来，委屈地唤了声：“公子……”
前夜里她们才一起躺过的床上，此刻却躺着一个肥头大耳的油腻男人，还在呼呼打着鼾。
林栖快步上前，抱住了她。
香兰呜呜哭着，死死攥着林栖的衣袖。
她还有个爱人。
家族还没没落时，曾给她指了门亲事，后来父亲被陷害获罪，那户人家想帮忙申冤，被一同打压，落了个充军发配的罪。
意中人去边疆时，给了她一块玉，要她等。
她守着那块玉也守着自己，被卖到楼子里了也在等。
她幻想着，哪怕是做了妓，只要自己干干净净的，她意中人一定愿意娶她。
而现在那块玉被摔碎了，她也失了身子。
香兰哭得更厉害了。
明明只有两个月了，还有两个月他就能回来了。
这两个月，足够她离开景山城，离开这个流传着她艳名的地方，去买一座小院子，然后等他来寻她……
这么多年都熬了，明明就这两个月了……
林栖拍着她的背，从她的柜子里翻出件外袍给她裹上，出了房门。
鸨母一看她漆黑的脸色，哪还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她哪知道这小蹄子说的是真的，这人明明昨晚上摸黑都要出城，怎么真回来了！
“公子、公子，都是，哈哈，都是误会～香兰，香兰？！你说对吧，哈哈哈～”
鸨母媚笑着想来攀林栖的手，被陆凌拿个碎刀柄拦住了。
“我要带她走，你开价吧。”林栖已经很不爽了，可她知道，这不是她那个世界，鸨母这样做，也只是为了钱财，在这个时代，不能算错。
鸨母又道：“公子，反正香兰都不干净了，要她做什么，不若您去芙蓉那坐坐？”
香兰狠狠一颤，连呜咽都哽住了，一双眼眸哪还有半分光彩。
林佑现在也真是气极了，他不知缘由，但师尊这么做一定有她的道理，这姑娘都委屈成这样了，那鸨母还这般想着谋利，当真是可耻！
可不等他动作，陆凌就把刀架在了鸨母脖子上。
刀刃碎了，反而处处锋利，鸨母吓得要跪到地上，连连喊错，拿了香兰的卖身契出来，颤颤巍巍往前递，只求赶紧把人带走。
林栖剜了她一个眼刀，大步迈过了她。
林佑冷哼一声跟上。
陆凌随手把碎刀扔了，说刀柄够换几两银子，然后掐诀烧了那卖身契，在鸨母见鬼的眼神中头也不回地走了。
林栖一路把人抱回了客栈，放到了自己床上。
“还好吗？”林栖握着她的手，问着，“有何处不适尽管说。”
香兰红着眼，只问：“我该怎么办……？”
林栖想了想，道：“他若是真爱你，你再怎样他也会爱的，他若不爱你，哪怕你一辈子守身如玉，也是空的——最重要的，是你自己，要好好活。”
香兰怔住了，笑着点了点头。
半日后，正在吃小馄饨的林栖瞧见香兰对她遥遥一拜，向着城门走了。
她仍是背着她的琵琶，只不过走得更潇洒了。
【山鬼·完】
景山是神农架的旧称，林晚山站在井边是模仿了“平阡古井”的传说，山鬼这一叫法是据传闻，屈原写《山鬼》源于神农架的野人，但这一点无从考究，只作参考。
人都是林晚山杀的，她很聪明，继承了父亲母亲的衣钵，会用药用毒又善于捕捉猎物，靠布置陷阱杀了林晚叶的不少护卫，又毒死了养大她的父母，后面设计抓了林晚叶，本来是想毁了她，但慕容辰以死相逼说愿意用自己来替。
三个人都死了。慕容辰是林晚山操作失误失血过多死了，林晚叶是在慕容辰死后被林晚山困在山洞里饿死了，林晚山自己伤心过度疯魔失足淹死了，然后漂到了井里。
尸体出现在井中是因为林晚山杀了人后把尸体丢到暗河，地下河连通着井水，出现不同程度的损伤有被鱼吃的原因和林晚山心情和手法的原因。
林晚山和林晚叶是亲姐妹。
慕容辰是林晚叶的，沐辰是林晚山的，都是真爱，只是慕容辰不可能做一辈子的沐辰。
神农架气候，春夏之交又冰霜发生，文章中夸大了，就当是老天怜悯吧。
（就这样，还有什么疑惑评论区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