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支香:黑色曼陀罗,SergeLutensDatu
翌日。晨曦刺破云层,闪烁的光茫染白了酒吧的玻璃窗。
熟睡的云彤因为嗅到一丝夜来香的气息而突然醒来。很快鼻尖上的花香味又被一丝杏仁奶香替代,又暖又甜的味道极像小时候她最爱吃的大白兔奶糖。
云彤吃吃地笑,睁眼一看,发现自己枕在一件干净的衬衫上;再抬眼,曾年似笑非笑的眼眸近在咫尺。
“醒了?”看着她眼里未完全褪去的困意,曾年觉得可爱极了。
云彤却是眨眨眼,然后渐渐意识到两人此刻的姿势有点暖昧。
虽然是在酒吧这样的公共场合,而她身上也足足裹着两层薄毯,可她双手圈着男人腰身,且整个人以趴睡的姿势横陈在他身上。
云彤猛地“啊”了一声,笔直坐起身。
不就喝了两杯酒吧?然后呢?她皱眉,努力陷入回忆却怎么都记不起来,心虚地哀嚎,难道昨晚就一直这样睡在他身上?
可他们认识才不到二十四个小时。
再抬眼,看到曾年嘴角的伤口,不是很大却够显眼。至于是怎么来的,太令人浮想联翩了。
云彤不知所措地抓了抓松散的马尾,可见曾年依旧神情自若,心头忍不住一跳。她这是在慌什么呢?这都什么年代了,无非是艳遇,艳遇懂不懂啊?且对象还是帅到人神共愤的那种。
所以,她不吃亏。
这样想着,云彤顿觉轻松许多,脸上的表情也装得像问天气一样寻常:“快要到了吧?”
“嗯,半小时后就要靠岸了。”曾年淡淡地答,眉目间泛着一丝慵懒的疲倦。就在他两手撑着躺椅扶手准备坐起来的时候,云彤下意识地起身、后退,原本盖在身上的薄毯随之落到他的大腿上。
“那我……先回去取行李。”她尽量忽视这暧昧的一幕,别过脸去、马不停蹄地落荒而逃,可曾年的声音很快在她身后响起——
“云彤。”
云彤顿住脚步,接着身上一暖,曾年将薄毯重新覆在她身上。
“谢谢。”她伸手拢住,再次匆匆抬腿走。
人还没走出酒吧的大门,迎面就撞上了大兵。
他是来找曾年的。看着云彤乱糟糟的头发,眼里的好奇多过震惊。就在云彤疾步与他擦肩而过的瞬间,愣愣地问了一句:“哎哟,云、云小姐,我们曾年呢?”
这口气绝对发自内心的真诚,可云彤觉得大兵一定是故意的。狠狠瞪他一眼后,她离开的步伐比刚才迈得更快更坚定。
然而距离的拉长并不妨碍她听见大兵的大呼小叫——“哎哟我的妈呀,曾年你这是被谁啃的呀?”
塔斯与墨尔本两岸之间的直接距离是240公里,这中间隔着一整个巴斯海峡。
云彤边走边攥紧手中的薄毯,一股熟悉的味道,丝丝缕缕沁入鼻息,她知道那是曾年身上的味道。她轻吁一气,又迅速瞥一眼窗外,深蓝色的天空正与大海彼此交融成一望无际的海岸线,不知怎么了,云彤忽然就觉得纵使她现在跳下去,都洗不清这份烙印在心底的气味了。
还好半小时后下了游轮就不用再见面。
云彤深深为此感到侥幸。走到自己的舱房前,考虑到莫里斯太太有可能还在休息,她耐着性子敲了敲门。
“咚、咚、咚。”
长久的一分钟等候后,却是无人回应。
云彤心想,或许老太太已经去了餐厅,于是她转动把手推开舱门。只不过下一秒,莫里斯太太和衣倒在血泊中的画面直直窜进她的眼眸。
她捂紧嘴巴,仍旧阻挡不了刺耳的尖叫声窜出胸膛,扯裂清晨的宁静。“啊——”
…●○……
半个小时以后,“精神号”准时停靠在德文港。附近警署的若干位探员以及两名法医先后上了游轮。所有乘客在工作人员的指示下,均站在甲板上等待调查结果。
除了云彤。
因为是第一个发现莫里斯太太身亡的人,她被安排坐在餐厅靠窗的座位上,接受一位女探员的询问。
云彤还算镇定,也相当配合。在被问到一整晚她真得有在酒吧里度过、或是能否提供不在场目击证人时,才将视线转向窗外。
甲板上,海风猎猎。乘客们或拥抱,或交谈,脸上的神情多多少少地添着不安与烦躁。
大兵他们几个站在离餐厅最近的位置。
文静看曾年的目光一直停留在云彤落座的那个方向,终于没忍住地吱了一声:“都问了她老半天了,不会是……”
“怎么可能?”大兵道,“警察这是例行公事,毕竟她是第一个发现死者的嘛!”
“那也不用那么久。”文静不满地嘟嘴。
一旁落落则说:“我觉着她们以前是认识的,昨天晚上云小姐走进餐厅的时候,好像跟……跟那个人说过话。”
“哎呀,她们本来就住一个舱房嘛,认识也不稀奇。”大兵摇头,脸上忽然平添一份得意之色,“再说了警察真要怀疑是她,我和曾年都能帮她作证!”
话音刚落,文静就惊呼道:“你和曾年!?”
大兵不由一愣,紧接着就看到曾年投来冷冷的一瞥,他立刻笑哈哈地改口:“不不不,主要是我们曾年。我、我只是早上偶然、凑巧在酒吧遇到了云彤。”
这一解释,让话里的信息量像吹了气球般鼓涨起来。
几个人面面相覤、眼神交错。最后,所有的目光一致投递在曾年嘴角的伤口上。
有的人偷笑,有的人心都要碎了。
曾年两手插着裤兜,接着大兵的话坦诚道:“我确实可以替她作证,因为我们一整晚都在一块儿。”说完他的视线重新投向了落地窗里的云彤,恰巧与她的目光在空中交汇。
曾年冲着她温和一笑。
…●○……
“云小姐,请回答我的问题。”女探员耐着性子敲了敲桌板,“有没有目击证人?”
云彤立刻转过脸来,只是这一次重新面对她的时候,神色上多了一丝羞涩。她低下头轻轻说:“有。”
就在这时,餐厅的大门忽然被人推开。女探员一见来人立刻起身:“丹尼尔,今天不是你的休假吗?”
丹尼尔!?
云彤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错,震惊地回过头。视线里,一个休闲装扮的白人男子正向她们走来,待他摘下墨镜露出俊逸面容时,云彤徒然起身:“天哪,怎么是你!?”
“姬琪,好久不见。”丹尼尔张开双臂,与她礼节性地拥抱一下。
“你们——”惊得一旁的女探员目瞪口呆,“认识?!”
“我们是中学同学。”丹尼尔忙向身边同事解释,“一听到死者是莫里斯太太,我就想着要赶过来看一下。她是我母亲咖啡店的老主顾。”
云彤立刻插嘴问:“查理夫人还好吗?”她亲手做的拿破仑草莓蛋糕可是她的最爱。
“当然。”丹尼尔转头又冲她露出迷人的笑,“母亲经常提起你的名字。”
再接过女探员递来的口供后,丹尼尔立刻进入工作状态。迅速扫了两眼手中的资料后,他轻声问云彤:“吓坏了吧?”
“有那么一点。”这时候要说没有,谁会信?!
“刚刚提到的目击证人,能告诉我们是什么关系吗?”
云彤眨眨眼,有点被问住,想了一想才道:“普通朋友的关系。”
丹尼尔抬起水蓝色的眼眸再次看向她:“我们会找他了解一下情况。”女探员领命去甲板上找曾年后,他又宽慰云彤道,“当然游轮的监控我们也会查看,所以不用过分紧张。”
见老同学一脸公事公办的帅气模样,云彤忍不出笑出声。这是有多少年没见面了?那个总不时流露出腼腆神态的少年,恐怕以后只可能出现在她的记忆中了。
…●○……
曾年是在女探员的带领下,冷着一张脸走进餐厅坐到了云彤的身边。
丹尼尔一番自我介绍后,开口问曾年:“傅先生,我们需要……”
傅先生?云彤侧脸看曾年,原来曾年不姓“曾”,而姓“傅”啊!
丹尼尔例行公事地向他问了几个问题,当然曾年的回答与云彤所说的完全一致。
女探员这时收到其他同事发来的监控视频。看了两分钟后,她忍不住发出啧叹:“oh,sosweet!(哦,好甜蜜啊!)”
丹尼尔闻声立刻探过头去,女探员暂停住的画面让他的目光倏然一滞。
云彤不解,下意识地覤一眼曾年,这才发现他自走进餐厅后未曾有过松动的面部终于嵌入了一丝笑意。
微乎其微,叫她愈加疑惑。
女探员很快合上笔记本,目光在对面的两个人身上徘徊两圈后,柔柔地问云彤:“云小姐,你确定你们只是普通朋友的关系吗?”
云彤莫名地咬了咬唇。接着她听到了丹尼尔轻咳两声,像一种暗示,让她于瞬间恍然。一张小脸不由自主刷成猪肝色。
就在这时,甲板上掀起一阵压抑的骚动。
餐厅里的四个人不约而同抬眼望去,只见两名医护人员抬着一副担架匆匆从众人眼前经过。无疑是莫里斯太太,从头到脚被一块白布遮得严严实实。
想起几个小时前她瘦弱的身躯歪倒在沾满血迹的床上,一双空洞的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天花板,云彤压抑地叫了一声。
“你还好吧,云彤?”曾年伸手覆上她微凉手背的同时,丹尼尔也将水杯递到她跟前,不忘说上一句:“下船后我请你喝咖啡。”
有了老同学的温言、以及掌心里攥着的温度,云彤顷刻间感觉好很多。
餐厅的门很快重新被人打开,一个探长模样的人风风火火地走了进来,跟在他身后的是法医。
两人和丹尼尔寒暄几句后就说起了调查结果,死因是单纯的哮喘病突然发作,且完全排除他杀可能性,因为他们在莫里斯太太的行李箱里找到了一封遗书。
原来老太太不久前被查出患有不治之症,常年的独居生活再加上随时都可能致命的哮喘,让她彻底厌倦了人生并主动放弃治疗。为此她亲笔写下遗书并随身携带,仅仅是为了当她突然走向生命终点时不给他人留上一丝麻烦。
云彤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受到了生命的不可承重。
下船后,她独自一人站在港口的浮桥上举目远眺。伴随着绵绵不绝的海浪声,莫里斯太太昨晚冲着她说的那些刻薄话久久地回响在她耳畔。
云彤想,如果她当时多长一个心眼的话该有多好。或许就能避免不幸。
可惜生活从来不由“如果”构建结局。
她闭上眼睛,让泪意慢慢从眼眶渗出。再睁开眼时丹尼尔已经站在她的身边。
“好些了吗?”丹尼尔递给她一个纸袋,里面全是云彤放在舱房里的东西,“看看有没有少了什么?”
云彤伸手往纸袋里翻了翻。公文包内所有的重要东西——包括护照、驾照还有调香手记全都在。
“一起喝杯咖啡如何?”丹尼尔提议道。
“不了。”云彤的拒绝很干脆,顺便又将自己的大衣拎出来,看到围巾也在纸袋里后闷闷地说,“我现在只想赶紧回炮台岬。”
“想云老先生了?”
云彤不置可否。莫里斯太太的意外身亡,让她愈加思念孤身一人在这里生活的祖父。
丹尼尔说:“那我送你回去吧。”
云彤点点头,将大衣重新塞回纸袋时,她眼底里的光却忽闪了一下。
她重新将大衣翻了一遍。
“怎么了?”
云彤垂眸:“胸针怎么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