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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我教你们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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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回府将粮草辎重一一登记入库,顾勖哼唱着小调回府的时候,看见管事一干仆役上下忙碌不停。

    用棍棒、扫帚敲打梁头、墙壁、门户、床榻等处,还有人在庭院中撒上草木灰,用簸箕盛上草木灰,然后用一根木棒敲打边沿,让灰慢慢落在地上,走近了一看,竟然是个仓囤形的图案。

    图案中间放了些许粟稻混米和豆子。

    他朝管事抬抬手:“这是在干嘛?”

    管事乐呵呵的跑过来:“回殿下,今儿是上二日,仆等这是在打灰囤呢。寓意着今岁囤高粮满,预兆丰年。”

    顾勖点头,他倒是忘记了,古人会在二月二这一天打灰囤。

    “忙去吧!”

    他刚到堂上坐下,又有仆役端着一个小陶盅过来:“殿下,惊蛰时分吃个梨吧!”

    顾勖示意:“放下吧,我会吃!”

    二月二是惊蛰前后,严冬过去,大地开始解冻,很多的害虫也苏醒过来。因为梨通“离”,寓意跟害虫分离,也寓意在气候多变的春日,让疾病离身体远一点儿。

    另外惊蛰吃梨还有离家创业、努力荣祖之意。

    仆役退了出去,谢修走了进来:“殿下可是不喜吃梨?”

    顾勖看他一眼,上半身伏在了案上,蔫蔫的说:“嗯,不爱吃。”

    谢修坐了下来:“是不合殿下口味吗?”

    顾勖点头又摇头:“口味不喜欢,梨也不喜欢!”

    谢修捧了过来:“我试试看。”他用汤匙浅尝一口,然后皱着眉,“挺好吃的啊,可能是糖放多了。”

    顾勖看着他:“我不喜甜,你替我吃了吧。”

    谢修本想说那怎么可以,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一个吃食而已,不爱吃就不吃,这点小事就没必要为难他了。

    几口就把炖梨吃完,他试探着开口:“殿下,安平和安泰两兄弟要如何安置?”

    顾勖噌一下爬起来,他说呢,就感觉自己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把人带来吧,我先见见他们,之后的事,之后再说。”

    谢修起身:“诺!”

    两个穿着短褐的青年被带了进来,肤色黢黑双手布满老茧,指头也因为常年劳作而有些弯曲。如果说他们全身上下有什么地方值得人注意的话,就是他们的眼睛很亮。

    顾勖一眼望去,他们就跟当下那些朴实无华的庄稼汉别无二致,很难想象就是这样的两个人,组织起一支不到三千人的流民队伍,在江左掀起了腥风血雨。

    兄弟二人入了堂来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作,看向顾勖的目光里有几分审视与探究的意味。

    黄河改道,将他们的土地房屋都淹没了,一家人的活路都没有了,他们不得已成为了当地豪绅的佃奴,靠着主家给的农具、耕牛和一间屋子,他们一家人勒紧了裤腰日夜不停的干活,总算是捡回来了一条小命。

    就在他们秋收交租粮的时候,主家的儿子看上了他们的妹妹,把人骗去欺负了,回来后妹妹把自己关起来不说话不吃东西,第二天退开房门的时候就看见人已经没气了。

    父亲气愤不过,就去找主家理论,结果当场被打死了,母亲也在他们的推搡下一头栽倒在地上再也没有起来。

    余下他们兄弟二人,拿了把镰刀冲上去把那些狗腿子砍伤了,然后他们逃进了山里,跟山里没有户籍的浮浪人一起组建了一支一百来人的队伍,平日里就给路上过往的商队收取些保护费过活。

    谁知道短短一年的时间,他们的队伍就从一百来人迅速扩张到了两千余人,大部分都是如同他们一样家破人亡的苦命人,有少数人是杀人越货的江洋大盗,还有无所事事懒惰成性的流氓地痞。

    虽然管理起来很麻烦不方便,很多人都不服气他们兄弟二人,但好在大家都有统一的仇人,但这么多人窝在山里果腹都成了大问题,所有人都决定,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下山抢粮,也算是给被迫害的家人报仇了。

    一下山他们就快速占据了县衙,把那些欺负过他们的豪绅都杀了。队伍里的人还想把县衙的官爷们一并杀了,但他们兄弟知道,一旦杀了朝廷命官就必然引起朝廷的愤怒,会引来灭顶之灾。

    好在队伍是他们兄弟二人发展起来的,底下的弟兄们大部分都不是什么亡命之徒,所以保住了县衙没有被屠。

    他们运着粮食回到了山里一个月以后,朝廷的大官王溱就到了江左,说是来剿匪平定叛乱的,在他们还后知后觉的时候,王溱已经带军围了山,开出了条件也道出了威胁。

    要么回家去种地,他保证既往不咎,以往有冤屈的可以状告,只要告了他就受理,一经查实,肯定给受害的人一个交代。

    要么朝廷就放火烧山,不管是想打家劫舍还是想称霸一方都请下辈子再来。

    本来这事也没人敢相信,大家都叫那些当官的和豪绅整怕了,怎么可能朝廷说几句好话就随便相信。

    朝廷的军队在山下围而不攻,一连僵持了好几日,就在他们以为僵局还要继续的时候。朝廷动了,军队把与他们一山之隔的虎啸寨屠了,寨主啸天虎被他们绑起来溺死在了水里。

    其实啸天虎这个结局属于是大快人心,他们寨子为祸江左已经七八年了,过往商旅死在他们手上的不计其数,而且虎啸寨不单单是祸害行人,连本地的百姓没少遭他们的罪,山下村庄里女儿家基本上都被掳进寨子过,每到秋收之后他们还要下山征粮。

    每年报官的百姓数不胜数,但官府不管谁也没有办法。即使是新上任的县官想管也不行,因为他们总会莫名其妙的没了性命。

    久而久之,大家也都知道这里水深,如果没有通天的本领谁也不敢轻易的来涉足。

    直到王溱的到来才打破了局面,当地贪官和不义豪绅都被砍了头,称霸一方的啸天虎也丢了性命。

    为了不落得跟虎啸寨一样的下场,也因为王溱杀贪官杀豪绅。

    他们这群连个寨名都没有的庄稼汉决定赌一把,下山向王溱投降。

    幸运的是,他们赌对了,王溱没有杀了他们,帮重新他们安家落户,从今往后,他们又有家了。

    不幸的是,王溱说带头谋反的兄弟二人不能活着,说他们已经葬身于火海,替他们改名换姓。

    安平安泰,意为国泰民安。

    其实,他们连自己的名字都写不来,所以也不知道自己做了一回郑庄公,把箭射向了周天子。

    他们只知道,山里狼王遭遇到公狼的挑战,如果想保住现在的地位,唯一的办法就是咬死来挑战的公狼。

    可是,体会过这一次翻身做主人的滋味,就再也不想跪在地上像狗一样活命了。

    之所以下山投降,不是害怕自己死,而是知道三千人跟王溱对碰是自不量力。

    如果是五万人,他们不介意跟朝廷斗上一斗。败了,大不了就是一死。如果成了,荣华富贵指日可待。

    王溱知道他们心中的不甘,却还是给了他们选择,想活下去,那就只有太子能够保住他们的性命,并且能让他们像人一样堂堂正正的活下去。如果想死,那就不用背井离乡去剑南了,当场自尽来的快。

    所以,王溱是他们迄今为止见过最大的官,也是最好的官。

    “你们二人这么盯着我,在我脸上找到需要答案了吗?”

    王溱口中的太子正笑眯眯的看着他们,还有心情出言调侃。

    哥哥安平先开说:“王相说,如果我跟弟弟想活出人样,唯一的出路是殿下,小民只是好奇,殿下能给我们兄弟二人什么样的活法。”

    呦呵,有点意思!

    自古以来出反骨仔很正常,但这么直白的反骨仔还是第一次见,真是开眼了。

    顾勖手撑在下巴处:“你们是反贼首领,如今落入我手里了不想着如何保住性命,在我面前反而还不知收敛,不怕我现在杀人吗?”

    安平盯着顾勖,沉默了半晌:“在殿下面前,过往种种已经不值一提了,小民也不想再问朝廷以前干嘛去了。只是小民有一言,希望殿下听之。”

    顾勖正色道:“你讲。”

    安平扯了扯弟弟,一起伏拜在地:“殿下杀得了一个杨大郎,但殿下却杀不尽这世间千千万万的杨大郎。如果无道无能,凭什么不能被取代?”

    直到现在,他还是不习惯称呼自己的新名字。

    顾勖没有起身去他们,悠悠道:“你们遭遇不公所以反叛,我可以理解,但你凭什么认为你能做得更好?”

    杨大郎正欲开口,又叫顾勖抬手制止:“杨大郎,你认为遭遇了不公那是因为我不作为,所以你觉得我高高在上的和你谈对与不对是在推卸责任,是我站着说话不腰疼。我先不说你站在我的位置上会不会比我做得更好,我只问你,你那三千人里面没有级别区分吗?他们每一个人都可以像你一样住单独的房间吗?有限的肉类他们都能吃的着吗?”

    安泰有些急了,有些生气道:“笑话,当然是谁的功劳大谁吃肉,无功者凭什么给肉吃!”

    顾勖没有计较他的话,反而对着安平一笑:“你看,令弟都知道根本没有所谓的公平,你与那三千人要长久发展下去,就必须等级分明。给你三万乃至三十万人又能如何呢?你无非就是打进盛京而已,但对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其他人来说,结果没什么区别,不过就是多了一位大字不识的统治者,他们还是交了繁重的赋税也吃不饱饭。还是会有很多如同你一样遭遇的人,你能活下来成就大业,但他们未必能。就算能,也不过是走你的老路而已!”

    安平怔住,他没想那么远,他只想成为人上人,摆脱过去被人踩在脚下肆意践踏的日子。其余的人怎么样,那跟他有什么关系呢?他被人害得家破人亡的时候,也没有见谁出来帮过他啊!下山投降也是因为不想自取灭亡,如果对手太强大,那自己是没有和他相争的意义的。

    就像是邻居家从小跟他一起长大的二狗,如果哪天他在城里置办了一间铺子,那自己肯定嫉妒抓狂,说不准还会背后使坏,但如果二狗当上了县尊,动动手指头就能摁死他们一家,那他就不敢生出那些不好的心思。在绝对的力量面前,谁也不敢轻易的作死。

    顾勖说这些,不是想要证明自己有多么优越,他只是想摁下安平心中不切实际的幻想。

    他已经来到这个时代了,也曾彷徨无助过。只是当鬼方侵入的时候,他看见戍边战士吃着糠麸,拿着堪为腐朽的兵器作战,百姓省下口粮,持着木棍也要冲上去支援。

    他的脑子里突然闪过了一句话,国家以势压他们,他们却从未以难弃国。

    那时候起,他就从心底里觉得,要做些什么才对,既然他眼界学识武功都要超越这个时代,那他就要做些什么。

    如果他只是在看历史书,那他会为安平兄弟俩这种勇于反抗的精神鼓掌,可他已经是这个王朝的太子了,那么多百姓供养着他。他不能无动于衷的看着大地上战火纷飞,不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些名为豪绅的既得利益者鱼肉百姓。

    这两个人过得太苦了,在他们长成割据一方的势力之前,在他们还没有从屠龙勇士变成为恶龙之前,大家就不是敌人。

    安泰看哥哥被绕进去了,他愤愤不平的说:“那殿下的意思是说,我们一家人的苦难就是活该吗?就因为我们是底层的百姓,所以我们就活该丧命吗?”

    谢修皱着眉头:“你没有杀了当初害死你家人的元凶吗?”

    安泰红了眼眶,他激动的喊道:“那又怎么样?他们死了就能换我父母回来,换我妹妹回来吗?他们一百条命也抵消不了我的家人!”

    谢修走向他,蹲了下来,轻轻的抚住他的头发:“抱歉,我的意思是说,你不要曲解殿下的意思,你让他们以命抵命这一点,殿下可有说过什么吗?况且,害你们家人的元凶是殿下吗?或者说,是殿下指使他们去做的吗?”

    安泰再怎么样也不过是个十八岁的少年郎,他家里突遭变故后,哪里见过这种温情。是以他哇的一声大哭了出来,一边哭一边口齿不清的诉说些什么。

    安平慌得手足无措,却又安抚不了弟弟。

    顾勖也起身来到他跟前,等他哭个够。

    过来好一会儿,哭声渐小的时候,递了锦帕过去:“哭够了就别趴地上了,起来坐着说吧!”

    安泰别别扭扭的擦着眼泪:“殿下您还没有说呢,要怎么让我跟兄长活,活得像个人……”

    话到最后,声音几乎弱不可闻,要不是顾勖离得近,根本听不出是说了什么。

    “两个选择!”顾勖说着比了个一的手势:“第一,我给你们足够的钱,你们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想干嘛就干嘛,我保你们平安。但丑话说在前头,如果做了违乱法纪的事情,那律法如何你们就如何!”

    再伸出中指比了个二:“第二,留下来,我教你们读书!”

    安泰嗫嚅着问:“足够的钱是什么意思?给我们金子吗?”

    顾勖点头:“可以,金子银子都给!”

    安泰大吃一惊,长这么大他就见过铜钱,金子那是属于传说中的东西,想都没法想那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他抠着手指,继续用小得不能再小的声音说:“那选第二个的话,读完书您会让我们当官吗?”

    顾勖笑眯眯的说:“不会,书是读不完的,而且你们得自己考试才能做官!”

    臭小子,古往今来还没有谁说过要把书读完的呢,真是不知道书海无涯。

    嘎!

    安泰不可思议的说:“没了?就让我和兄长读书?”

    顾勖点头:“不然呢,我教你读书你还想怎么样?而且我还保证考试公平公正,是不是很惊喜?”

    安平:……

    安泰:???

    那能是一回事吗?人家寒窗苦读几十年,他们兄弟俩要读多久才能从那么多读书人里脱颖而出?

    不对啊,他们为什么要默认第二个选项?

    难道不是金银比较重要吗?

    为什么他们现在都觉得跟读书比起来,好像金银也没有那么重要了?

    关键是,太子殿下还那么抠门,连个官位都不许诺给他们,就让他们光读那些读不完的书。

    不是,太子殿下有毒吧?他们这是中毒了吧?

    看他们都已经做出了选择,顾勖拍拍手:“既然选好了,我让人带你们先下去休息吧,过几日就能进入学堂读书了!”

    安泰一下子跳起来:“您不是亲自教我们吗?”

    顾勖一个眼神压过去:“怎么?我有说我不教吗?你敢说这天下学子哪个不是我的学生?”

    安平郑重的行了一礼,然后捂住弟弟的口鼻拖了出去。

    倒霉孩子,一点常识都不懂,殿下那么忙哪能亲自教他们?

    看他们消失在视线里,谢修心里涩涩的:“苦了他们了,也苦了殿下了!”

    顾勖摇摇头:“我只是不想屠龙勇士终成恶龙而已。”

    谢修好奇的问:“这是什么说法?”

    顾勖坐了下来:“在西域之地,流传着这么一个故事。一只恶龙盘踞在山洞之中,霸占了周围的少女和财宝,所有自告奋勇去山洞里和恶龙决斗的勇士,没有一个活着回来。一个英勇的骑士听说之后,就独自前往山洞寻找恶龙。在山洞里一番厮杀后,骑士终于杀了恶龙。他继续往洞的深处走去,才发现整个山洞里,到处陈列着过去被勇士们杀死的恶龙尸体。胜利的骑士坐上那只恶龙的黄金宝座,看着一地的金银珠宝,慢慢的,他的头长出了龙鳞和犄角,也变成了新的恶龙。”

    就像是一场恶毒的诅咒,周而复始,循环往复。每一个屠龙少年都说他会回去的,但最终谁也回不去。

    谢修怔怔的望着顾勖,明明他家殿下是用很平静的语气说出这些话,他却觉得有一种人去楼空寒枝雀静的凄凉之情。

    “不知道为何,殿下这些话竟然同子栴说的话有异曲同工之处。”

    顾勖有些好奇:“这样吗?那他说了什么?”

    谢修笑道:“以前他在黔地当县令时,遇到了一件棘手的案子。旁人都劝他算了,别管了,但他执意不听。他说,时代的尘埃落在个体之上就是一场不可预估的灾难,个体在历史的洪流之中是很渺小的。初听时觉得他过于暮气沉沉,现在才深深体会到,不是他没有少年意气,而是那时我不明世间真理。”

    我靠,我王哥是穿越而来的吧?有这么高的觉悟不要命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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