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县衙告劾
“去去去!休要胡搅蛮缠,赶快离开,府衙重地岂容你放肆,再不走小心重棍加身!”
壮硕的衙役一边大声呵斥着,一边推搡着一个三十来岁的妇人从县衙大门出来。妇人被推得踉跄着从台阶上滚了下来,额头磕在了台阶上,血顺着脸颊流下来。
她浑然不觉,爬起来跪在地上哭喊:“妾身冤枉啊,求明府为妾做主……”
那衙役恶狠狠的呵斥:“你家夫君是犯了命案的,难道你要让明府徇私包庇他吗?快滚,要不然把你抓起来关进牢狱里去!”
说罢转身就走进了县衙大门里,把大门重重合上。
妇人犹不死心,爬起来跑上去敲门,凄厉的喊着:“开门啊!求求你们了,我夫君没有杀人,他是被冤枉的……”
大门紧闭,哪怕她敲得再响,里面再无回应,她绝望的靠在大门上哭喊。
路上行人来人人往,妇人凄惨的哭声引来了几个人驻足观望,又过了一会儿,围观的人越来越多。
有人正要问问发生什么事的时候,大门蓦地打开了,出来了两个衙役,上前就拎着妇人的胳膊,凶神恶煞地说:“滋扰府衙,把她拖进去!”
“住手!”人群里传来一声怒喝。
薛衡拨开行人,撩起衣袍走上台阶:“她犯了何事你们要拿她!”
两个衙役放开了妇人,对薛衡行了一礼:“禀少府,此妇人一直在府衙门口纠缠不休,我等这才拿她!”
“她因何纠缠不休?这分明是有冤情要诉,你等不说禀告上官,反而想要私自动刑,你们二人每人罚俸一月!”薛衡冷冷的说。
两个衙役虽然不服气,但还是一拱手,瓮声瓮气的说:“是!”
薛衡看向妇人:“这位娘子,你可是有什么冤屈要诉?”
那妇人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将头叩在地上,薛衡使了点气力才将人拽起来:“你有冤屈尽管诉说,不必在此下跪!”
妇人泪流满面,嘶哑着声音说:“回禀少府,妾身名唤李婉清,是陈家酒楼东家陈博仁的妻子。三天前,有两位客人在我家酒楼里大打出手,其中一位客人从二楼滚了下了一楼,当场就身亡,官府来人以后,二话不说就把妾身的夫君抓走了,妾身便是要辩解也无处可去,也见不到夫君,只打听到他被强按上杀人的罪名,择日就要问斩了。我夫君向来良善,又怎么可能杀人呢!何况那日酒楼大堂还有很多客人都看见了,我夫君没有杀他,他们也是同我夫君一起被官府带走的。”
薛衡听她一说就知道,她家夫君卷入的,就是马敬业命案。成玄那个王八县令还妄想屈打成招,好在他知道得早,要不然一个无辜之人就真的要被冤死了。
“我知道了,你放心,本府不会让他出事的,只不过现在本府还在查证当中,你先回家等候消息就是!”
李婉清的丈夫被带走后,她一去牢狱打听,竟被告知要择日问斩,这三日她可谓是上天无路下地无门,现在骤然听到这样的保证,急切又惊喜的下拜:“妾身多谢少府,只是少府能不能容许妾身去牢狱里给夫君送些冬日的衣物?”
本来入狱之人轻易不得与人相见,不过思量陈博仁平白遭这种罪实在过分,薛衡实在是不忍,还是心软了:“可以,你回去收拾好,来寻本府,本府带你去看你丈夫!”看了看对方头上的伤口,“也把你头上的伤口处理一下!”
李婉清福身行了一礼,转身欲要离开。街边传来吵嚷的声音,一百来号人,有老翁有青壮,手里拿着镰刀菜刀和锄头铲子,有人手里甚至拿着木棍。气势汹汹地冲着这边的县衙大门来了。
薛衡站到了李婉清的身前,对疑似来闹事的众人厉声喝问:“府衙重地你们要干什么?”
一位五十多岁胡子花白,穿着断褐的老翁从人群里站了出来,上下打量了薛衡一眼,拱手朗声道:“这位少府,我叫李由,家住东乡,是东乡三老之一。家中两个不成器的儿子在城里做工,三天前他被县府无端拿了,这与小老儿一起前来的人也是东乡人,他们的家人也被无端拿住了,半点音信也不给。我等前来,是为牵挂家人而来!”
薛衡听他在自己面前说话条理清晰,张驰有度,不像是寻常百姓见到官府的人就打哆嗦。他走下台阶:“我姓薛,乃丹阳县蔚。”
李由再次拱手:“薛少府,若非没有半点音信,我等不会行此下策,还望少府告知,他们所犯何事,以至于被县衙抓了起来。”
薛衡在脑子里措了一下辞,这才开口:“恕本府不能告知他们所涉案件。”见李由要说话,他抬手打断,“但本府可以保证,不需要多久他们一定会完整无缺的回到家!”
李由目光紧紧盯着他:“少府既然如此保证,我等自然相信少府,不过我等放心不下他们,少府可否通融我等去看看他们?”
薛衡:“可以,但是不能这么多人去,你们只能选出两个代表。”
李由并没有放过,咄咄逼人的继续迫问道:“多谢少府,不过我等还是要一个具体的时间,少府说的不久是多久?三五天是不久,半个月也是不久,一年半载甚至几个年头也是不久!”
李由是一名老兵,为朝廷立的功不在少数,这才在退伍后得了三老的位置安享晚年。他当然清楚官府的这些门道,薛衡说的话可信但不可全信。涉及案件本身的他没资格也没道理打听,不过能探监就证明眼前的这个少府没有在敷衍了事,起码这人不是个光吃饭不干活的昏官。但要他们散了回去等消息肯定行不通,好些个案件遇到了不作为的官员,拖上个几年是很常见的。有些只需要判服刑两年的,被关了三四年案件才被审理,以至于当场释放了也不划算,多出来的一二年连个说理的地方都没有。回到家里家破人亡,妻离子散的更是不在少数,大好年华就这样被困在暗不见天日的暗牢里。
薛衡心里叫苦不迭,设身处地想想,要是他的家人被不明不白抓走,他也着急,可他确实没办法给出一个明确的答复,不是不想,而是不能。他这次的敌人,不是以往遇到的不要命的狂徒,也不是虚有其表的丹阳县令。这一次的敌人,他看不见也摸不着,那是在暗处操控一切的一种力量,这种力量无处不在无比强大,想要对抗他,恐怕就要赌上身家性命,即便如此,也不一定能得到一个想要的结果!这种力量叫,权贵的法则!
“别听他胡扯!”
“他是个骗子!”
“当官的在哄我们!”
“他是当官的,怎么可能真心帮我们!我们冲进去,把人抢出来!”
见他不回答,人群立刻就开始躁动,吵闹声如鼎沸热水。“别吵了,都安静下来!”李由的大声呼喝也不起作用,乡民们群情激奋,眼看局面就要失控,府衙大门里冲出来了两队膀大腰圆的府兵,每个人都拿着长枪枪刃对准了百姓,快速的把人群团团围住,看热闹的行人慌乱的逃散。
“刁民府衙重地聚众滋事,全部给本府拿下!”
大门里面跨出来了大腹便便的成玄。
“慢着!”薛衡冲天怒喝,将欲要动手的府兵喝住。
要是真让他们动手拿下来这些乡民,那这些无辜的人可真是死无葬身之地了。
成玄冷笑一声:“薛衡指使刁民滋事,本府怀疑他有造反之意,把他连同刁民一起拿下!”
他这一招不可谓不毒。本朝律令,凡是吏部委任的官吏不能被随意羁押,除非犯下通敌谋反贪污失城之大罪。
“谁敢!”府兵欲动又被一声喝停,薛衡一步一步跨上台阶,死死的盯着成玄,“尚书省户部尚书王溱王相是我的老师,你岂敢对本府动手。”
这面大旗一扯出来,成玄立时就犹豫了,当官的谁不知道王溱这个人?且不提他出身百年世家琅琊王氏,单是而立之年入阁拜相总领台省这一点,朝中除了谢氏的那个人,再无人可望其项背。其才,其智,其家世和人品,更是当世一绝。更不用讲,他简在帝心,与四贵斗法之阵仗天崩地裂日月失色,四贵坍塌之后他依然屹立中枢不倒!更为重要的是,此人还是个杀神转世,每每到一处公干,不是夷三族就是诛九族,杀得满朝文武听到他名字就颤抖,杀得名门望族绝门绝户!这天下间,谁也不敢在他面前冒头,就生怕他一个不开心,自己落得个身首异处满门尽灭的下场!
成玄咬咬牙,他决定还是赌一把,还不知道薛衡说的是真是假,他不能就这么怂了。就算,就算是真的,那他也不用太过惧怕,他身后又不是没人,已经登上了马家大船还怕个球,干!
他当即夺过一把长刀,指向薛衡狞笑着:“你意图谋反聚众攻击府衙,本府今天就先拿你开刀。”转头对府兵大喝,“你们胆敢违背本府的命令,军法处置!还不拿下这些刁民?凡有反抗者就地正法!”
府兵们也不敢再犹豫,就要对被困住的人群和薛衡动手。
刀锋划过长空,这个力度一刀下去脖子肯定就要被砍成两截,眼看已经薛衡就要身首异处之际,一枚弩箭射穿了举刀的那只手,由手背贯穿掌心,刀也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一息间,成玄的惨叫声响彻县衙,街上马蹄声疾驰而来,似要把地面踏破。为首之人直冲成玄而来,马儿一声嘶鸣从府兵头上跃过,冲上了台阶来到成玄身边,将成玄惊得跌坐在地抱住脑袋,那人勒紧马僵,马的前蹄高高扬起,又重重落于成玄脑袋旁边,就差一点,成县令的脑袋就要被这匹马给踏碎当场,大门前所有府兵包括百姓一时间都被惊住了。
成玄顾不得疼痛,连滚带爬的起来,声音破碎在风中。
“你是谁?”话落,脖颈处已经架了一把长剑。
“闭嘴,否则宰了你!”剑的主人恶狠狠的对他说,随后卸了他的下巴,把一团布塞他嘴里免得他一时想不开自尽而亡。
马上的人将弩箭收起,脚一抬翻身下马而来,他扫视了一周府衙门口,对府兵郎声喝道:“本官乃户部尚书王溱,还不速速收起兵刃站一边去!”这些府兵反应过来立刻收起长枪,立到一边去。又见王溱对乡民们说,“尔等所受冤屈我已知晓,愿意的,随我进府衙,我这就受讼断狱还大家一个公道!”
薛衡见状对大家说:“王尚书是大官,专门杀贪官污吏的,大家有什么话就都说出来,他会为大家做主的!”
乡民们不知道尚书到底是什么大官,他们只听见杀贪官污吏,就觉得那一定是很大很大的大官,他一定能给自家做主,家里的人有救了!
“王尚书,我儿子被抓了现在也没有个说法,您要替我做主啊!”
“王尚书,我家也一样,他们平白无故就抓人,还不让探监!”
“对啊,王尚书,您是大官您救救我们的家人啊!”
“王尚书……”
见大家都在争先恐后的诉说,一时间竟无从出言,王溱等他们七嘴八舌的声音差不多了,他才开口:“各位乡民,我既然来了就断不会不管,大家一会儿跟着你们的三老。由他来组织大家跟我入县衙,我们一个个的说,不用着急,我今天都给你们断好!”他看向薛衡,薛衡心领神会,立刻上前一步拱手,“下官姓薛,单名一个衡字,是丹阳县尉!”
“薛少府带你们入府,你跟着他便好!”说罢,吩咐两个随身侍卫:“尹逸,尹尔,你们把成县令拖进去,本官有账与他要算。”
薛衡一边组织乡民一边偷瞄王溱,活的王尚书,这是传说中的王尚书,他刚刚为了自保还冒充了王尚书的学生,其实也不算是冒充吧,他是主持了自己的秋闱科考,也算是座师了,只不过他不认识自己这个学生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