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人生的过场

    三爷听三奶奶如此讲，哪里会想到平常那样一个三奶奶，怎么会突然如此理解，并体贴起自己来了呢？

    三爷对三奶奶说道：“一枝红知道你有这份心，她一定会感念三奶奶。”

    三奶奶看着三爷笑了，她嘴角上翘，边微笑边问：“你说妹妹叫一枝红？”

    三爷点头。

    三奶奶说道：“这名字听起来，应该是她的艺名吧。难道三爷认识她这么久，还不知道她的真实姓名吗？”

    经三奶奶一提点，三爷忽然意识到，他还真的不知道一枝红姓甚名谁。他从没有想起来问她这个问题，而一枝红，跟三爷说了很多话，但似乎从来没有说过自己的真实名字。

    见三爷沉默着没有说话，三奶奶就完全明白怎么回事了。她笑着跟三爷说：“嗨，这个都不是问题，改天三爷问到了，还是记下为好。大喜那天，三爷和妹妹的名字可是得用得上呢。我想，写上一枝红的艺名，总是听起来不大端庄。”

    三爷点点头，没说什么。

    三奶奶笑了起来，她似乎格外体贴宽容起三爷来，她笑着对他说道：“三爷刚才还提到了感念，瞧三爷说的，这哪里又到了妹妹说感念的时候呢。这以后她来了三房院，与我朝夕相处，有我三奶奶吃的喝的用的，就一样少不了她的。我不拿她当外人看的，希望她自己也不要拿我当外人看才好。这天长日久，日子还长着呢，我们二人能和和睦睦，相互扶持着，就是最好的时光了。哪里还提让人生分的感念的话呢？”

    三奶奶这些话正是说到了三爷的心坎上。他突然感到，自己以前或许误解了三奶奶。自己以前从来没有发现，她是如此这般的善解人意，开怀容忍有大胸襟的人。

    心中有欢喜，有善念闪过，三爷脸上就浮现出几许柔和出来。

    他抬眼看了三奶奶一眼。

    那一眼，只那一眼，三奶奶从三爷看自己的那一眼中，就感觉出他不同于往昔的变化来。

    女人的敏感是无敌的。女人有时候得十分相信并忠诚于自己的感觉。

    三爷看三奶奶的那一眼中，多了一份柔和的东西。这种东西，这种怜惜，一度正是三奶奶非常渴求，想从三爷那里得到的东西。

    三爷从来没有给过她。她不甘心，却在白大夫那里找到了它。

    如今，三奶奶看到三爷眼里迸射出的这种柔和，三奶奶心想，原来我以前错怪三爷了，他身上并不是天生流着冷冷的血，他也并非不会怜香惜玉，他只是没有把这些心思用在自己身上罢了。

    要说怪罪的话，更该怪罪的人，不应是三奶奶自己吗？

    她在心里思忖着。三爷在新房里四处走动认真看着。

    这时，只见金科走过来，他轻声对三爷耳语道：“苏大人身边的金豆，刚才来过了。”

    听及此，三爷急问道：“人现在哪里？”

    “被我打发走了，我担心他在这边走动，被房老爷看到了，要细问这事。”

    “他来所为何事？”

    “没有什么大事，只是找我来叙叙旧。随便他跟我说，苏大人那边有些着急了，听说他来房家找我玩，就让他过来问问，这大喜之事的吉日可是定了没有？”金科说道。

    三爷看了一眼金科，低声问他：“你是怎么回复的？”

    金科凑近三爷的耳朵，轻声说道：“我跟他说，三奶奶最近为这事正忙活着准备呢。现在都筹备的差不多了，最快也就是在这三五天之内，就把喜事给办停当了。”

    三爷点点头，他似乎在自言自语：“看来也是拖不得了。其实也没有什么好拖延的了，早办早安心吧。”

    三奶奶在旁边听到了三爷的话，她提醒三爷说道：“其实，三爷忘了，还有一件该办必办的事，还没有做。”

    三爷知道三奶奶说的是什么，刚才金科在话语里也提到了这一点。这也是三爷最近一直困扰的地方。

    现在，三奶奶把迎娶一枝红的事料理的妥妥当当，根本不用他三爷去操心什么。

    房子施现在最操心的，就是如何开口跟老爷讲这件事。

    他凭自己的理解总是这么认为，老爷一定会极力反对他这么做。他不会答应房子施将一个青楼女子娶到三房院来。

    开弓没有回头箭，而他房子施，现在早已没有拒绝的资格。他同样无法再去反悔已经送给苏大人的允诺，要在三五天之内将这件事办的妥当又有排面。

    一面是来自父亲极力反对的担忧，一面是无法抗拒皇上和苏大人的威严。

    房子施左右为难。

    三奶奶何其冰雪聪明，她瞧见了三爷的为难之处。

    其实，三奶奶早已经明白，三爷在为何而进退两难，她只是不说而已。不到最后的关键一刻，她不会亮出自己的这张牌。

    事情发展到今天，从各方的态势来判断，三奶奶清楚，这最后的一关再难过，也必将要直接面对的。

    今天，关口已经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三奶奶走近三爷，轻声对他说道：“三爷，我知道你难开口，还是由我亲自去跟老爷说吧。”

    三爷听到三奶奶这句话，心头不由一动，他看着三奶奶。

    三奶奶从三爷看自己的那双眼睛里，不但看到了他的柔和，更是感觉到他的神色里，多了一份感激。

    三奶奶承揽了两件重要的事在自己身上。这两件事，哪一件都棘手，哪一件都是着急着要去办理妥当的。

    三奶奶不但是个急性子，也是个做事自我要求有些高的人。她三奶奶既然承揽了这两件事过来，她就将它们放到心底，事情没有眉目之前，她连觉都睡不好，饭也吃不香了。

    这两件事中，去跟房老爷亲自讲明三爷要娶新人进门的事，就格外着急着去办。也许另外一件事还能稍许拖延，但这一件，她务必立即着手去做了。

    做事不喜欢拖泥带水的三奶奶，想到就去做了。

    这一日，三奶奶早早就打发金科到老爷房院的附近，走一走，看一看，打探着老爷的起居动向。

    三奶奶特地提醒金科，让他注意一下老爷今天的精神气色如何。

    金科去了一时，便跑回来跟三奶奶禀告，老爷今天看起来神情气色都非常好，他在院子里散步晒了一会太阳，这会正在书房。

    三奶奶心想，老爷这会在书房的时机正是合适。他也许刚刚吃过东西，又在外面晒了太阳，身体与精神都应该是平和的。

    现在老爷在书房，应该是没有外人在场，这是再合适不过的机会了。

    这么想着，三奶奶就简单收拾一下自己，走出三房院，快步向房老爷的书房走去。

    她急急的来到老爷的书房外，大门关的紧紧的。三奶奶把脸贴在大门上听了听，里面很安静，似是没有一丝声响。

    三奶奶知道，这个时候房老爷在屋子里，就一件事情可做，那就是画梅花图。

    在他作画的时候，他不喜欢被人打扰，所以这个时刻断不会有其它人来的。

    但是三奶奶，却要在这个时刻来劳烦老爷了，这是迫不得已没办法的事了。

    三奶奶轻声叩了几下大门上的门环。过了一会，房老爷在里面说道：“进来吧。”

    三奶奶就轻轻的打开门，走进老爷的书房。

    房老爷果然正在书案前画着梅花图。一张摊在书案上的画纸上，已经画出一枝遒劲有力的梅树的枝干来。

    房老爷抬头看时，见是三奶奶。

    三奶奶走进来时，就笑着和房老爷打招呼：“爹，您也不休息一时？”

    房老爷放下手中的画笔，在椅子上坐定，答道：“今日精神尚可。”说完，房老爷疑惑的看了一眼三奶奶。

    三奶奶见老爷望她，就知道老爷心中在疑虑，她是很少有事情要亲自找到老爷去讲的。

    三奶奶赶紧跟老爷说道：“爹，今天我来，有件事情要跟您老商量一下。我们都清楚，房家各房院的大事小情，还得是爹您来做主。三爷他就是年龄再长，在外面扑腾着如何风光，但回到房院来，他在您面前也还是个孩子。这不，三爷他”

    三奶奶故作玄虚，话讲到一半停顿一时，又继续说道：“三爷他在外面捅了娄子出来，却没有胆量和勇气过来，向爹您讲讲这个事。但这个事情又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一天也是拖延不得了。不得已，我只好跑来向爹讲明这个事了。”

    “出了什么事？”房老爷问道。

    三奶奶镇定一下情绪，缓缓说道：“爹，是这样的。三爷他在外头，交了一个知心人。不想这知心人跟苏大人沾亲带故，也不晓得是哪门子的亲戚了。近日，苏大人多次催促三爷，想让三爷赶快把这个知心人娶到房家来。三爷本来是不答应的，一拖再拖，原本想在拖延中了结此事。谁成想苏大人格外看中这件事，对三爷也是再三催促。”

    三奶奶轻声说着，她又在格外留意着老爷的神情变化。

    只见房老爷在椅子上坐定，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三奶奶又继续说道：“三爷斗胆和我商量这件事，对三爷我虽有怨言，但事已至此，无他之途，思来想去，还是妥善办理好这件事才是上策。三爷也给了苏大人允诺，就在最近一定把那个知心人娶到三房院来。”

    三奶奶说到这里，又偷偷的观察着老爷的神情变化，她能感受到，房老爷刚才平静的神情下，似乎要迸射出一种焦灼不安的情绪来。

    三奶奶不敢贸然，她轻声跟老爷说道：“爹，我知道这件事，您老肯定不会同意的。但事已至此，实在是没有其它办法可使。三爷心虚，连开口跟您讲的勇气都没有，我只有替三爷斗胆向您要个答复，还望爹不跟他一般见识，能宽恕他。”

    “荒唐！”房老爷终于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喊出了这两个字。

    屋内一时寂静无声。

    三奶奶知道，老爷心里动怒了。这和她当初，第一次听到三爷提及这个事情时候的心态是一样的，不能理解，从天而降，不得不接受，怒和悲都从心中生。

    现在，三奶奶倒是释怀了。但房老爷不会，或许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释怀不了。

    三奶奶不知道老爷将做何表态，但她此时也没有胆量直接去问，她只是怔怔的站在那里。

    过了一会儿，老爷问她：“三爷在吗？”

    “他出外公务了，一般黄昏时才回家来。”三奶奶小心翼翼的说着话。

    当初，三爷房子施去做官，房老爷就是不同意的。

    无奈后来，三爷在这一点上格外执着，房老爷又看到房家大爷房子方的处境，他意识到，人各有志，每个人脚下的路如何走，还得是靠他自己一步步去走出来。

    后来，房老爷想通了，就在三爷做官这件事上没有较真。

    天高任鸟飞，海阔任鱼跃，看他三爷凭着本事能翻腾出来什么样的路出来吧。

    如今，三爷为官时间不长，仕途上还没见着他有何作为，倒先闹出这等娶新人进门的事来了。房老爷心中有气，脸上的神色也越发凝重起来。

    三奶奶见房老爷问及三爷，连忙答道：“爹，您喊三爷有话讲？您要是着急，我让人去找他回来。”

    房老爷叹了一口气，摇摇头说：“不必了。我老了，已经管不动你们几房院的事了。老三他现在既然身在官场，官场风云变幻，一定有他的难言之隐。既然这件事是非办不可，不用再征求我的意见，你们自己看着去办吧。”

    说完，房老爷挥挥手，他靠在椅背上，轻轻闭起了双目。

    三奶奶看到老爷的神情，她知道老爷已经不想和她再谈这个事情。

    三奶奶轻声说道：“爹，您休息吧，我会把爹的教导，一一告诉三爷。”

    说罢，三奶奶就离开老爷书房。

    走在回去的路上，三奶奶的心情犹如外面的天气，阳光明媚，热烈恣意飞扬。

    三奶奶没想到，她只是略施小计，把这件事换个说法讲给老爷听。老爷就轻松答应了这门喜事。虽然看得出，他内心是不同意三爷这么做的。

    但是，自始至终，房老爷都没有说出那个“不”字来。

    只要他不说出那个字，三爷和她就可以光明正大的择个黄道吉日，办理迎娶一枝红的大喜之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