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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0章 薪火清凉-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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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桂一边说着一边走向了院子,看着自家小院,拿起了扫把打扫了起来。扫着扫着,一些已经遗忘了很久的事情,开始钻进了脑海:

    那年大雪,龙庭左相高问熙奉旨征讨南王杨南鸿。两军初战交锋于南都属州达州城外,龙军大将军夏山留斩杀南军守将杨旭之,大扬龙威。

    南军退居达州城关口严守,龙军于达州一百里外的妙芝岭一带安营。

    同年杂军归融,重整兵力,原草州系兵丁梁桂调于夏系军营,委任百夫长。这时,梁桂三十一岁,入伍九年未立战功,安于作一兵卒。

    从他进兵营的那一天起,就一直很小心,从不与人斗气、争功,凡是能躲必逃,原因只有一个就是怕死。

    “怕死”又分为三种,一者天生胆小,畏惧未知;二者心有牵挂,以求保全;三者嫌于麻烦,遮锋藏锐。

    兵探子罗阿达从妙芝岭撤回,交接了差务,随后便找同乡的梁桂、万故倾二人闲谈。 罗阿达每次回来都会带来一些有趣的新鲜事儿,以解军中律寂。

    罗阿达说,他发现有一位妙美女子在妙芝岭泉边沐浴,每隔两夜便出现一次,实为大饱眼福。

    万故倾以及三位兵丁听了甚觉寂寞难熬,互相吹嘘着要去妙芝岭见个真实。刚刚做了百夫长的梁桂还不是很适应身上的军容,在一旁听着他们闲聊一边抽着烟锅解闷儿。

    次日军中点卯,万故倾以及两名兵丁不在军中,梁桂思量定是昨夜煎熬溜出军营,往妙芝岭偷趣,遂为这三人打了马虎眼遮掩。

    又过两日,万故倾三人不曾归营,梁桂焦急之际遂与罗阿达往妙芝岭找寻。

    深夜,二人身着轻甲配戴利剑,探寻至妙芝岭泉边,结有薄冰的水面上遗落一件白纱衣,附近树丛枝干上挂有龙军兵服线头以及裙甲上的一片甲鳞,断定万故倾三人遇难。

    梁桂收起了白纱衣,随后与罗阿达一路搜寻。

    不多时,二人探至一处木屋,门前空地躺有两具龙军兵卒尸体,一旁扔有染血的钝斧。二人持剑绕至木屋两侧窥观敌情,突然间屋门大开,从四面冲出数十名南军步卒团团围来。

    梁桂与罗阿达持剑应敌,各做背眼,斩杀数名南卒。

    木屋内,传出一连串万故倾的惨叫声,二人惊望之际,从内迅速冲出一位身着重甲的南军校尉,持大剑砸砍二人。梁桂持剑抵挡,震麻手掌。罗阿达向来敏捷,却也被这大剑划伤右脸。

    重甲将军唤名“屠空灵”,气力过人,擅舞重器,原是此处的匪寇投军。

    来者不善,走为上计,梁桂示意罗阿达先行撤离再找支援。随即,罗阿达减除衣身上的束甲琐碎,施展轻功逃离。

    屠空灵下令部众追击,独战梁桂一人,二人交手,互探功底。

    这一方,镇铁椒图甲裹身,赤袍棉胆衣内衬,铁盔固锋插红翎,五尺嗔剑斩无情,妙芝岭口逍遥寇,阔面蓝虬紫狞眸,天生势猛真力士,南将唤名屠空灵,雪夜值守擒鱼痨,欲戏龙卒表忠豪。

    那一方,青袍短袄刺梼杌,束身棉甲护心骨,两持夺生三尺剑,护额黑巾感风荼,征讨途中闲散兵,暗藏气锐躲纷争,一日初任百夫长,忠职鞭醒梁桂忙,营子困落妙芝岭,欲救乡友话故情。

    这一方,重剑挥砍亮主威,那一方,双刃巧击作客守。双方斗战百回合,直打的雪夜烁银光,寒天迸地火,山林生灵泣伶仃,只因鬼神共武众难宁。

    这一夜,雪落愈烈,点沉了屠空灵的重铁铠胄。

    这一战,梁桂险胜,夺回了万故倾的三代福享。

    一战止,一战起。

    梁桂欲带万故倾离去之际,追击罗阿达的南营部卒折返归来,见屠空灵已被刺喉取命,立即吹响聚集哨,召唤分散巡逻的其余南卒。

    此时,苦战之后的梁桂已有伤在身,随即扯布带将剑柄与手腕缠绕加固,冲向了群兵厮杀。

    梁桂斩杀敌军之际,血洒苍雪亦染己衣,敌军相继集来相继倒亡。

    杀戮意起,只有不断的挥砍才能感觉到自己还侥幸活着,直到听见了罗阿达的呼唤,援军赶来,方才止杀。

    罗阿达等人赶来,捕获了残余数名南卒,面前的这片雪地已经被凝固的血液铺红,从天泣落的雪片正努力掩盖这场杀戮。

    倒下的敌军士兵共计一百三十二人,集体火葬送魂。雪中梁桂双持赤刃屹立不倒,衣衫上暗淡的僵血像极了雀鹰的褐斑,不断被蒸发的雪寒气犹如燃烧着一股血火。

    这一夜之后,“火鹞子”的诨号被叫起来了。

    又过了许多年,梁桂埋了多年的佩剑,之后就回老家了。

    他一直没有婚配,对外人解释说是在当兵的时候爱上了一位姑娘,但是只带回了她的遗物,是从妙芝岭带回的一件白纱衣。又将白纱衣葬了坟,立了墓。

    万故倾知道白纱衣的原委,却不愿提及,他心里明白那件白纱衣的主人的确是位已故的女人,在他看来梁归在那一晚着了魔,爱上了妙芝岭的女鬼。

    梁桂经常去看一看她,在她的墓碑上刻写着:吾妻,妙晶晶之墓。

    这一天,梁桂又来看她了。

    梁桂坐在碑侧,又续上了老烟锅,自言道:“差不多还有三天吧,罗阿达从来不说谎,人这一辈子其实挺简单的,出生时有人接,去世时有人送,无一例外。你说,像我这种情况,会是谁来送我呢?”

    雪夜那晚,梁桂杀戮燃起的血气暖透了白纱衣的凄冷,从此之后白纱衣的主人妙晶晶常常出现在军营。很长一段时间,梁桂以及其他兵卒都在梦里听到过同一位女子哭泣,妙芝岭女鬼的事情也开始传开了。

    梁桂将白纱衣洗净之后送回到了妙芝岭泉旁,衣袖上还残留着些许血星点。

    梁桂望着冰面,言道:“原物送回,多有打扰。”

    梁桂等候了片刻,未见发生甚事,正欲离去之际,白纱衣被吹起落在了他的肩膀上。

    梁桂止步,心里泛起了一阵嘀咕,伸手取下白纱衣转身再次放回泉旁。

    梁桂再次言道:“无意冒犯,还望海涵。”

    梁桂言罢转身再走,那件白纱衣从原地飘起,跟在了他的身后。

    林中起风了,吹起的砂砾打在了白纱衣上,梁桂耳听阻声立即握剑警戒。那件白纱衣像是被人穿着一般,快速的躲在了树后。

    梁桂拔剑走上前去,小心的问道:“我要回营了,得罪之处就请当面解决吧。”

    白纱衣内传来了一声柔甜的女子声音:“你能带我离开这里么?他们都在欺负我。”

    梁桂稳住了脚步,言道:“营中多异士,更何况是高相爷挂帅,带你走怕是会诸多不便。”

    白纱衣内再次传来同样的声音:“我向你保证我会安安静静的,绝不给你招惹麻烦。你只要将这件衣服一直穿在身上就会遮藏住我的气息,他们不会发现的。南都奇人异士颇多,我也会帮你的。”

    梁桂收起了佩剑,问道:“除此之外,我又能怎么帮助你?”

    白纱衣慢慢从树干后飘出,又向梁桂飘近了两步,言道:“像我这样漂泊的人,一直梦想着有一个家。”

    一个“家”字,撼动了梁桂的信念,自己又何尝不想有个安稳的家。梁桂不知如何给她一个家,但还是答应了,慢慢的成了余生要做的心事。

    后来,梁桂知道了所有关于白纱衣的事情:寄宿在白纱衣上面的女魂名叫妙晶晶,是达州城外的一户富家女,良人早亡,因貌美出众常受同乡人欺辱,无奈之下躲离故地。难料途中又遭匪徒掠劫三年之久,致辱而亡。

    怨魂飘到了妙芝岭,每晚在泉边清洗,污去又返,久难净洁,每每愈哭成患。后遇水君唐暮公,告知了一个去污归净的方法,便是再遇良人成家。

    往后的三十余年里,梁桂只见到这件白纱衣以及听到白纱衣传来的甜美声音,却从未见过妙晶晶的真实样容。

    暮年的梁桂已经脑补出了一个真实的妙晶晶,她在他的心里是最美的。梁桂仍旧一个人来来回回的走在路上,也许是心里装着一个人,才不会乏累吧。

    梁家小院门前,远房外甥段文豪带了一些糕点前来探亲,叙聊了许久。段文豪是梁桂侄女的儿子,常年在外研学,近日好友父亲病故,出于礼节特此赶来,待丧事过后在作归返。

    不多时,万家仆人送来了讣告,万故倾昨夜子时前去世,三天丧期土葬。梁桂送走了段文豪,随后又去了趟万家吊唁。

    丧期间,不少老战友特此赶来,梁桂心里明白这是冲着万故倾儿孙的面子。在老人堆里,对于儿女的话题始终没有梁桂插嘴的份儿,不觉强忍这份心酸。

    出殡这天清早,有一男子抱着一个刚出生的孩子,在灵棚外打转,时不时的瞅向里面,又向进出的乡民打听主家情况。

    两名万家族人注意到了这位灵棚外鬼鬼祟祟的男子,上前询问了个明白。

    这男子是外乡人,唤名“戴岩”,一脸忧愁,满腔恐惧,哆哆嗦嗦的叫醒了襁褓中的这名男婴。

    这男婴醒来后,叫出了这两位万家族人的名字,顿时令二人后背发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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