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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9章 薪火清凉-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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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故年七月,草州城外的草地中满是草螟,不可计数是为殃患。草螟,即为蝗虫,俗名蚂蚱。草州城今时遭遇蝗灾,百木成荒,草民怨愤。

    草州太守呼吁草民共同捕杀蝗虫,名曰止损,实为捕之不尽、杀之不绝。草螟从何时多了起来?草螟子又是为何生生不息?不得而知。

    草民忙于灭虫,荒田尚需余人治理。

    老农之列,有一黑瘦鳏夫,靠于田垄大树下歇息,时而嘬两口老烟锅,时而喝碗凉水漱口,此人唤名“梁桂”,是卸甲归田的一位老将军,虽然官做的不大,却在军中留下了一个“火鹞子”的诨号。

    歇息之际,从远处急慌慌的跑来一位年轻的家仆,见到了梁桂甚是客气,道了好话之后又递上了一封书信。

    信上说,同乡的老战友万故倾万员外身体有恙,常思过往,欲作闲谈。梁桂向其他老农打了声招呼,随后便与万家仆人一同离去。

    万家在草州城内算得上是富裕人家,万故倾肺疾多年,今年又到了七十三岁,于是就多了一些跨不过坎儿的闲话。

    梁桂来到了万家宅门前,在老友家门前犹豫了刹那,如今门槛高了,门前的石狮子也肥了,宅院里的悄悄话也多了。

    梁桂进了万宅院,两位婆子端着一盆沾满屎尿的衣裤、床褥,小声嘟囔的走向水井旁洗涮。

    不多时,万故倾拄着拐杖颤颤悠悠的走到了屋门口,冲着梁桂喊他进来。

    梁桂嘬着烟锅,慢慢悠悠的走进了万故倾的卧房,挖苦道:“你是腿肚子养的没劲儿,迈不出自家门槛儿。还是故意在老汉面前摆阔儿。”

    万故倾一脸苦相,让座之后倒出了心里的苦水,言道:“他们说我没有多大活头儿了,都盼着我早点死,妻儿等着分了家财自己做主,佣仆也就无需洗那些屎尿布。昨天晚上做梦,梦到我杀过很多的人,那些人现在都在这个院子里。”

    梁桂笑道:“临死了,到说起胡话来了。你能从战场上捡条命回来就该知足了,现在有良田阔屋,妻妾儿孙,令人羡慕的很啊。”

    万故倾摆了摆手,言道:“不不不,是我羡慕你。你一个人生活,无拘无束无牵无挂,就跟探子兵罗阿达,经常在军中唱得劝词里那样,叫城南十里一闲人。”

    梁桂言道:“又岂是说作就能作到。人一旦上了年纪就爱胡思乱想,你有忧愁,我也有顾虑。可是事情赶上了,只能受着。你这一死,孝子贤孙排成排,风光大葬你不委屈。反倒像我这种人,身子凉了都没人知道。”

    万故倾破口笑道:“你是出了名的火鹞子,怎会说凉就凉,老天爷不会对你不管不顾的。”

    梁桂续上了烟丝,万故倾肺疾喘了起来,这二人闲聊了许久,用了餐饭款待方归休息。

    这一夜,少见罕星,梁桂一个人走在回家的路上,抽着旱烟,哼唱着兵探子罗阿达的劝词:

    莫叫日头烧发顶,月儿弯弯有光明。

    莫叫乌云遮旧途,世上无人不服输。

    莫叫春雨润苦人,苦人还罢育苦人。

    莫叫冬寒伤路人,路人病途拦路人。

    莫叫豺狼戏幼虎,深林老猿不知足。

    莫叫鸳鸯表终情,喜鹊乌鸦吵难宁。

    莫叫男儿逞英豪,六伤二茫一魔獒。

    莫叫女子逢世故,一怨二恨六嫉毒。

    莫叫名利累卑身,浅洼余生自悲存。

    莫叫富贵堆精锐,荒垄哀灵恨追随。

    莫叫淫邪催欲鬼,白骨作柴煮肝髓。

    莫叫贪嗔奴饿魂,金银烫喉沸玉滚。

    莫叫清闲作逍遥,业福难消浑噩报。

    莫叫赌娱为受享,气乱无定耗竭亡。

    梁桂走着走着,唱着唱着,一不留神儿踩在了一颗小石子上,竟摔了一跤。这一坐在地上,却迟迟未再站起来。

    梁桂抬手摸着自己的脑袋,此时此刻很是清醒,从不离手的烟袋锅折了。

    这时,迎面黑夜之中飘来一人影,无声无息,不慌不忙。

    梁老汉眯眼望瞧,见来者憨面忠厚,右脸有一道长疤,不觉倒吸了一口凉气,言道:“是罗阿达吗?”

    面前人影止步,冲着梁桂点了点头。

    梁桂继续问道:“真的是罗阿达啊,你不是早就死了吗?还出来干甚?”

    来者自是已故罗阿达的一缕魂魄,突然显身必有起因。

    罗阿达回道:“死后的第三年,我从战场被送回到了草州城隍庙点卯,现在是草州夜游神邱仁婆大人辖属内的一名游探子。不久前,冥府送达了一张招魂名单,你与万故倾都在其列。”

    梁桂听后点了点头,问道:“噢,我知道了,还有几天呢?”

    罗阿达回道:“七天。”

    梁桂听后应了一声,想要接着问些什么,转神儿间罗阿达已经离去。梁桂压了一口气,从地上站了起来,握着折断的两截老烟锅迈着沉步子,一步一步往家里赶。

    梁桂一个人住在一处干净的农家小院,务农之外还养有两只羊一只猪,另有十三只家鸽。梁桂回到家后,坐在炕沿边想了许久,如今寿限将至,往日的淡然摸不着影了,泛起焦虑。

    这一生为人的最后七天,该如何过?

    寿限将至之人,常有自我感应,多作后事嘱咐交代。可这梁老头无子无女,也无老伴儿,这后事又要嘱咐哪许呢?

    梁桂重新雕了一根烟杆,将烟锅头和烟嘴重新连接了起来,对着新烟杆反反复复打磨了一晚上。

    邻家侄子康令怀走进了梁家小院,端着一碗焦糊的炸蚂蚱放在屋内方桌上。

    康令怀言道:“梁伯,怎么没见你去地里啊?”

    梁桂磕了磕烟袋锅,又指了指桌上的炸蚂蚱,言道:“昨晚去了万员外家,喝了两口。”

    康令怀继续言道:“哦。这是用大布抄来的蚂蚱,州老爷说这杂东西把咱们的粮食吃了,我们就吃它顶肚子。”

    梁桂言道:“当兵那几年,没少吃这东西,看到这玩意儿犯恶心。”

    梁桂靠了过来,捏了个炸蚂蚱放进了嘴里,没啥嚼味儿。

    康令怀也自个儿吃了两个继续回道:“昨天发现了一处枯草丛,下的都是籽儿。大伙儿挖了一晚上的防火带,今早已经点了大火以绝后患。”

    梁桂摸了摸嘴唇言道:“这不是长久的事儿,再找找其他糊口的营生,得变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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