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身世
窗外的春柳发了一季又一季，落了一芽又一芽，这一年，墨四二十有一，及冠之年，老乞丐亲自为他束了发。墨四不禁想起前世的十八岁，那年的成年，那年的毕业，那年高考的漫天书页飘散，也终是有几页落到了少年的心头，说再不流泪的顽强，还是破了例，违了约。
这一年，蛮荒来犯，十万大军如蝗虫过境，南楚蠢蠢欲动，欲还公主当年之仇。北明如今深陷囹圄。
马上却又是一年文试，清远镇镇守北明西南，往后退个千二百里，就是帝郡，身居要地，也是考生的必经之路，于是大街上多了一群华贵的公子小姐，头如同华贵的天鹅般高高扬起，自命不凡。身上的饰品五光十色，令这平凡的小镇和这平凡的春，平添了些许贵气。
酒香庵也多了一群客人，挥金如土，与老百姓的挥汗如雨截然相反。
墨四打心底里瞧不起这些自命清高，满嘴之乎者也的读书人，挥来喝去，吆五喝六，为此，墨四又不得不过上了前世996的日子，从早干到晚，端不完的碟，洗不完的碗，就是闲了想听几个小戏子唱上两句，老乞丐也不愿意，说是浪费花样年华。
“算了，反正也跟我没关系，本就是平凡的人，但或许是平凡的一辈子，谁管明天的前途坦荡，也只关心今日的酒肉肚腹，只争朝夕罢了。”墨四的心倒是放得开。
又是一个晴天，大日朗朗，与平时不同的是，墨四不在酒楼端他的锅碗瓢盆，而是被神龙不见首尾的老乞丐叫到了一片竹林。
翠竹林立，才子俊朗，本是一幅绝妙美景，但被不着篇幅的老人破了意境，跌出了画框。
墨四满脸黑线的看着披头散发的老乞丐，这次他不抠后面换成前面了，但依旧少不了闻那么一闻。
老乞丐清了清喉咙，抬起头，看向了墨四“马上就是春闱了你可知？”
墨四摇了摇头，其实他早就从食客的嘴里刮来了耳边风，但老乞丐要求做的事肯定不是啥好事。
老乞丐拉了一半又给憋了回去：“那你可曾听闻蛮夷之地犯境？”
墨四依旧摇头。
这次老乞丐被墨四呛的像是便秘了一般，不上不下，难受极了。
“这也不知那也不知，你在我的酒楼里就知道干活啊？”怒吼声引起鸟雀惊飞。
看着墨四的死鱼脸，老乞丐火没处发，深吸一口气，开口道：“你可想知道你的身份？你的父母是谁？”
墨四听闻老乞丐如此说，自然心中好奇，但仍不显于色，只是眉头挑了挑。
老乞丐自然不是旁人，察言观色望闻问切的本事自然得心应手，看见墨四脸上的微表情，自然了然于胸。
&34;臭小子跟别人装装还可以，跟我装，昔年帝郡那么多笑面虎，狡诈狐，两面三刀的迂腐老头怎不知我黄家嘴皮绣春刀的名头。&34;老乞丐随手掏出腰间常年不变的酒葫芦，灌了一大口。
酒意上了心头，许是十年前，也有一个小子，油嘴滑舌问老夫兵家大事，儒家圣典，那是唯一一个可以把语言如龙字字珠玑的黄大学问说的哑口无言的人。
老乞丐咂了咂嘴，蓦然开口&34;这酒不如那小子的三两桃花，你也没有你父亲的三分风流。假正经，装诚实&34;说着抬脚欲走。
墨四有些急了，他可以漠不关心但不能不问，于是讯步上前，抬起自己都觉得谄媚的笑脸，弓着身子开口，&34;还请先生赐教&34;。毕竟有求于人连称呼都变了。
老乞丐闻言便转头，或许是竹林的间隙露了一抹阳光，或许是春风刮走了阴翳。
&34;文鼋，为何今日才来，可曾带酒？&34;好像那个鲜衣怒马的少年郎又回来了
墨四看着突然脸上泛起泪光的老乞丐，也有着三分疑问，两分伤感。
老乞丐回了神，他年只是他年，他年难成他年，欲买桂花同载酒，灯火阑珊却无人，老乞丐转过身去，再转来又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
只是袖子湿了半阙，老乞丐脸上的泪悄然移到了大学士引以为傲的锦文绣袍上。
&34;你父亲，墨文鼋，字清风，因为才学出众，被誉为清风文客，是老夫曾经的半个徒弟。&34;为何是半个？无他，只因他是先帝国师，天子高人一等，而天子的师父自然如此。
老乞丐又灌了一口酒，苦笑地自问，连自己的学生都护不了，算什么北明三大贤士，一辈子的儒家经典，吃了半辈子的盐巴，都进狗肚子里了。
墨四却早已等不及，再次张口。
&34;我母亲呢？&34;
老乞丐的神色一僵，面色有些不自然。
&34;实际上你应该有两位母亲，与你有血缘之亲的只是你父亲的庶出，而你父亲有一位官配，是当今圣上许下的，但未成亲拜堂，现如今就在帝郡。&34;
墨四有些震惊，刚想开口问父母现如今在何处，但联想到老乞丐方才的神情和自己的身份，他心中已经有了几分猜测。
&34;我父母为何而死，又死在何处？&34;
虽然不是自己的父母，但墨四都没有发觉他的声音已添了几分哭腔。
老乞丐诧异地抬头，不知是因为少年的敏锐还是少年的强装镇定。
&34;我不知道&34;老乞丐装不了镇定。
墨四忽然觉得三月的暖风也添了几分冷冽。
十几年前，当时的皇帝是宣钟帝，不知为何，将当时风光正盛的墨文鼋判了流放，流放的是蛮荒。可笑的是，罪名定的是可笑的叛国。而当时，宣钟给墨文鼋封号文忠伯。
以文而忠，因文而终
墨家的三辆马车连帝郡外的一百里都没出，就遇到了层层劫杀。皇帝称失踪，断了墨家的活路。
最后，只有三两荒坟。
宣钟十三年，南楚最小的公主单身单剑闯了帝郡，在金銮殿上看见了那个高高在上的真龙天子，哭着想为那位先生正名。
但天子没有低头，郡主自知无望，力破三千六百甲士后自知无望，刎颈自杀，惹了南楚十年战乱。郡主不应因此而死，但他怕他的先生孤独，或许是她先生嫌弃桃花不够艳，那一年春，帝郡的桃花格外的红，因为沾上了大贤的血。
此事一发生，不知多少位大儒默认文学无望，自绝于家中。
不知多少位学子弃文从武，使得那一年的春闱，红榜无名。
多少位大员摘下了他们视为荣耀的乌纱帽，包括当时的国师，此时的老乞丐---黄龙。
那一年，又被称为文鼋哀年。
结束了自己短暂的回忆，老乞丐看向对面那个与他的父亲容貌有几分相似的谦谦公子，开口道:
&34;你父母的事情有隐情，那件案子是先帝受理的，已成为帝郡的不可言说，就连老夫也只是略知一二。&34;
瞥见墨四的眼神明显低落了一霎，这让老乞丐心情莫名的好了不少，毕竟何时他能看见这小子吃瘪。
&34;他还真是和他父亲一模一样。&34;老乞丐摇了摇头，满院的翠竹也晃了晃。
&34;不过，也不是没有办法&34;老乞丐欲言又止。
&34;先生请讲&34;墨四连忙拱手。
&34;先皇曾经为你父亲许配的那位女子还活着，现在应该算是你的干娘，她或许知道些什么。&34;
&34;敢问我那位干娘如今在何处&34;
&34;就在帝郡&34;老乞丐看见转身就要走的墨四，又轻咳了一声。
&34;回来！你要以一个乞丐的身份去见她？还是说你想暴露你的身份然后以叛国的罪名连坐&34;
墨四听闻，额头不禁流下几滴冷汗。
&34;我竟然如此急躁，父母的仇人定然健在，贸然前去帝郡就是九死一生，肯定是前身影响了我。&34;
墨四前世作为一家知名企业的销售主管，也是职场上摸爬滚打的老油条了，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父亲的死估计跟先帝脱不了干系。
&34;功高震主，短短四字，谁知道其中有多少英雄的辛酸泪，造了多少英雄冢。&34;墨四喃喃自语。
&34;你现在需要的是身份，可以光明正大为你父亲平反的身份。&34;老乞丐再度开口。
&34;还记得先前我对你说的文试和武举一事吧？&34;
墨四点了点头，随即也明白了老乞丐的意思。
&34;此为上计，你谋的是一个速字，但不稳，老夫相信你父亲的才能，也明白老虎的子女不可能是病猫，但过早的暴露会很快引发猜忌或是圣上的窥伺，容易走你父亲的老路。&34;
墨四点了点头，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道理他还是懂的。
&34;或者，你可以走一个缓字，先参加文试和武举，在金銮殿上露个脸，再去当今边关镀金，暗中培养自己的势力，最后或进或退，可以给自己留一条退路。&34;
这番话可谓说到墨四心里了，这是一条完美的发展路线。
&34;敢问先生，我该如何做&34;墨四收起了之前对老乞丐的轻视，毕竟他是父亲的师父，于情自然是处于老乞丐的大才，于理又是对父亲的师父的尊敬。
&34;手伸过来&34;老乞丐只是淡淡的开口。
墨四伸手，而老乞丐已经摁住了他手腕，开始摸脉。
随着时间的推移，老乞丐平静的眼神也难免吃惊，无他，墨四的脉搏稳而壮，血气如龙，简直是学武的天才。
&34;看来，以他的水准可以直接进行开脉了。&34;老乞丐脸上焕发出精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