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 章 狐狸14-19
十四
我仔细将金珠研成粉末，大橘在一旁伺机偷吃被我说了一通，大橘听完生闷气，跳到窗台背对着我不理人。
我将金粉兑水，小口吹气降温，送到杨四茶唇边，一点一点喂她喝下去。
日升月落过了两天，杨四茶才睁开了眼睛。
醒来她就说好饿，她一口能吃五只鸡，门外的飞禽察觉到好日子到了头连忙四处逃命。
我扶她坐起来，喂她喝提前熬的粥，杨四茶苦着一张脸说吃着没味，我哄着她，连连发誓一会儿就去采买食材，给她做八荤八素的大餐。
杨四茶恢复点力气，看了眼空落落的鸟笼子，伸手指着问：“大白又出去玩儿了？”
我没敢搭话。
杨四茶收回手朝我张开，“最近的委托呢？给我吧，我连忙做了。”
我还是没搭话。
杨四茶皱了眉，声音变得严厉许多：“大白呢？”
我答：“死了……”
怎么死的我也说不上来原因，就描述了那一场雨，大白几乎是拼了命飞回家，死也要和杨四茶团聚。
杨四茶沉默了一瞬，自己上手掏走了我怀里的哨子，轻轻吹响起来，送给大胖鸽子迟到的安眠曲。
十五
城里全面禁了皮草生意，我之前赚的银子全拿来贴补家用。
杨四茶问我以后有什么打算。
我说做个普通人，做点小买卖，景色好的时候，就弄辆马车，我们全家人旅游去。
杨四茶像以往一样应着好。
转过背她就和村里的媒婆联系了好几个姑娘约着相亲，姑娘们害羞，倒也有胆子大的直接送了定情用的香囊。
杨四茶嗑着瓜子起哄让我收下。
我气得从脖子红上耳根，一通发疯吓走了姑娘。
杨四茶瓜子也不吃了，冷眼望着我：“你年纪正好成家立业稳当过日子，给你介绍的姑娘一个赛一个聪明漂亮，你耍什么脾气，拿什么乔。”
“我就想跟你跟猫跟大红，过个简单日子不行吗？”被她噎了半天，我也只呛得回这句话。
杨四茶缓和了语气，“可是我们都会死在你前面，后面的路你一个人怎么走呢。”
“你放屁，杨四茶，你把我从小养到大，你从来没老过。”我急了，记忆里杨四茶一直就是年轻的模样，她永远如少女那样对万物保持着好奇心与善意。
“现在不是了。”杨四茶说着话，翻开了头顶的发，一层黑发底下是花白的银丝。
“你少拿障眼法骗我。”我挪开视线，不肯去看杨四茶，我早就留意到，杨四茶不似从前青春永驻，她的时间流速快过常人。
十六
这是一个很普通的清晨，我做好饭去叫里屋一大一小两只懒猫吃饭，屋里很安静，阳光从窗户外爬进来，灰尘随着光影起舞。
胖橘和杨四茶睡在一张被子里，再也叫不醒。
官府把我拿下，直至排除了他杀的嫌疑才将我释放，村里帮着我置办了后事。
我全程浑浑噩噩，像上了锈提线木偶。
此后的日子里我在城里做小生意谋生，太子殿下大婚喜宴全城，全城大小酒店都开了桌。
我跟着人群坐上了桌子，吃饱喝足后我摸着墙根回家，我听见了狐狸叫。
可笑，我这些年手上背着数不清的狐狸命，狐狸见了我都怕，哪里有狐狸敢凑到我跟前来。
我眯了眯眼，看清了蹲在墙头的狐狸。
我拿她开腔：“今天是你成亲的日子，你来这里做什么？”
“太子殿下在喝酒，我遛出来的。”狐狸说，月亮照耀下，她的眼睛亮着金色的光。
“你的喜庆日子，暂时不与你提恩仇旧怨，我放你走。”喝多了，喉咙里的东西往上翻，我硬生生忍住呕吐的想法。
“你想见见四茶吗？”狐狸开门见山地问。
我仰头，等着她说下文。
“太子殿下是个变态，他把我锁在宫殿里，夜夜与我欢好，又怨恨所爱非人。”狐狸舔着自己的爪子，“小郎君，当初是你替我演绎的情劫，你可记得，新婚夜，你用金簪谋害了太子殿下，你逃出那扇门，你见到了杨四茶？”
夜风将我刮得清醒，思念震耳欲聋，与杨四茶经历的日日夜夜嬉笑吵闹如走马观花，心脏泛着酸楚的痛。
“你意思是……我替你成亲。”
“对。”
“像之前一样，我拿簪子。”
“对！”
五感被拉回一片黑暗，那个人在我耳边说情话，在我身上动，他含着我的手指眼泪淌进了指缝。
“逃出那扇门……见到杨四茶……”
“对对对。”玫瑰香气混杂在空气里，狐狸拍手称赞，笑容无限放大。
我对上了她金灿灿的眼眸，倏然扯住她的爪子，让她无路可逃。
“狐狸……你这双眼睛，还是上次抢了我的吧！”
狐狸惨叫着要逃。
“骗我替你渡情劫，你飞升成仙是吗？”
拳头叫狐狸老实了许多，她缩在墙根，尽力往里面躲，“你想成仙，又不肯断情绝爱，你骗我垫背做什么？”
“我不想成仙！”狐狸颤抖着发出尖叫，“我只想叫杨四茶尝受报应罢了！”
十七
做上仙的日子太久了，杨四茶的心已经成了片荒漠，婴儿的啼哭声汇成一团雨云，暴雨落下，荒漠里出现了一片绿洲。
杨四茶觉得有趣，便落在凡间养孩子玩。
孩子上天无门，杨四茶在人间落户方法却有很多。
妖精历来可以渡情劫飞升成仙，成功率太低，一般妖精不敢尝试。但杨四茶能做泥人，提前助妖精们获得人身模拟历劫，每个泥人取一颗八十年修为化成的金珠。
成则仙，不成则重新修炼而已，妖精们对此趋之若鹜，杨四茶的生意一时火爆。
杨四茶靠金珠驻颜，店里时间流速最慢，她很少离开这方院子。
狐狸说，那地方原本是他们家的地盘，他们祖祖辈辈盘踞此山，只因为杨四茶食指一点就被夺走了家园。
狐狸说，历情劫的精怪太多，绝大多数都被困在情劫里不得解脱，那些情绪化为浓稠黏腻的黑液反噬到狐狸一家身上。
狐狸说，这就是她身上难以除却的味道。
狐狸说：“杨四茶没死，她回天上去罢了，你是她唯一一个儿子，她惦记着你呢，你受困情劫，她一定会再来见你的。”
狐狸说：“她一定会来的。”
声音撩人魅惑，她好像编织了一个绝美的梦境，等着我跌入其中不复苏醒。
我好像看到两个人逛街，杨四茶掰开肉饼，来回比较了一会儿，最后决定将大一些的那半给我。
我跟着村里的娃去放牛，走路没留神跌进牛粪里，杨四茶捏着鼻子拿着木棍挑起我的衣服，骂骂咧咧替我洗干净。
我和朋友去树林里摘果子，迷了路走不出来，是杨四茶点着灯找到了我们，也是那天，她把带有温度的哨子从她的手心过到我手里。
“她一定会来的……”我重复着狐狸的话，主动蹲下了身，一步步贴近狐狸。
狐狸咧开嘴笑，将要与我额头相贴互换身体的时候，我掐住了她的喉咙。
“骗一次没够是吗？”我强制压住狐狸不让她动作，摸出怀里的哨，将它吹响。
地面消失，大片岩浆缓缓流动，气流爆开，热浪袭人。
我压着狐狸逼她靠着灼热的液体，狐狸胡子被烫出小卷，往上呲着白烟。
狐狸恢复了求饶的姿态。
我听不见她的讨饶声，松手，狐狸跌入火海的同时，汗液浸湿了我的衣服，我站直了身体，靠回墙壁。
十八
搞没了太子妃，太子殿下几经寻找找到了我家里，没有兴师问罪，但也差不多把我绑到东宫里。
他白天上朝，晚上专门跑来我这小院子里看我干活。到了点他自己打着灯笼回寝室睡觉。
我玩泥巴捏小人儿，太子坐在我旁边看。
他有天赋，捏出来的小人身材匀称饱满，再看我捏的瘸腿小人，看了来气我就不许他捏人了。他改捏动物，掌握了精髓，动物捏起来也格外生动。
我摸走他带来的酒葫芦，畅快饮了一口，拿白眼瞧他，他埋着头神情专注并不知道，动作间我看见他脖子上有一颗黑痣，
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疼不疼？”
被金簪子扎出来的血窟窿疼不疼？
太子抬手捂住黑痣，揉了一揉，“不疼，伤口早好了。”
酒葫芦落地，酒水洒了一地。
他知道？
他如何知道？
他怎么会知道？！
太子沉默着离开桌子，捡起酒葫芦放回台面上，他握住我的手，没有太用力，就这么引导着将我的手指放在他的颈侧。
脉搏强劲有力，是个活人。
他伸手盖住我的眼睛，与我额头相贴，亲吻落下，任由我挣扎也没躲过去。
变态，这人远比狐狸说的变态。
连在情劫幻境里的事情都记得真真切切。
太子问我渡劫失败是什么下场？
最坏不过变成一块铺路石被人踩踏，白日骂烈阳，雨夜骂寒风，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直到风蚀成沙。
“听着像苦行之后的解脱。”太子退开些距离，意犹未尽还要凑上来。
我挣脱了束缚，迅速退到墙角。
笑意没能到达太子的眼底，他看着我冷声问：“你我早有夫妻之实，你现在忌讳什么？”
“那是狐狸的身，和我没关系。”我望着太子，“你命格里不该有我们，你过好自己的日子就是了。”
“我命里都有什么呢？”两个人的影子部分重叠在一起，他一步一步朝我走近。
“荣华富贵，山川河海都是你的。”我答道。
“如果那些我都不要，我非要你呢？”太子停在我一步远的地方，略微放低了视线放柔了声音问我。
“那大概没了来生，你也要做另一块铺路石，与我作伴了。”我望着地面，小草被错乱的步伐踩弯了腰。
他却解了束发，取下簪子，交到我手中。太子拨开头发露出嫩白的脖颈，指着那颗黑痣所在的位置，他贴着我，小声地说：“我不要你做铺路石。来，这儿，对准了。”
十九
我渡了劫做了神。
太子殿下命格恢复常规，娶妻生子，齐家治国，长命百岁。
我在各地寻找杨四茶，只找到零星痕迹，她自山野中来，游戏人间，终了回归山野中去。
我再也找不到她了。
吹响灵哨，再无人点着灯接我回家。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