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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典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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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醒来时,天边只有些些微的光亮泛出,浅白的蓝色还来不及驱散更多的黑暗,却是令人痴迷的黎明之景。

    望着窗外,纯稚好半晌才回过神来,抬手去摸自己的腹部,那里只剩下了一阵平坦——它才只在自己的肚子里活了六个月不到……

    一滴泪水从她的眼角滑落,“对不起……”她只能不断地对着自己已经失去了的孩子说这三个字。

    忙活了一夜的柳依依被她的动静惊醒,从床边站起身,瞧见她的泪水,也只能无可奈何地抚抚她的额发,以示安慰。

    唉,她早就知道一个小尼姑跟着那样一个贵公子是没有什么好下场的……

    “我去给你准备点吃的……”她对着纯稚道。

    纯稚摇摇头,转身将自己埋进了被子里。

    柳依依见过了太多生离死别,知道这种时刻旁的人谁都劝不了,而能劝的,如今也不在她身边了。摇摇头,她叹息着出了房门。

    乞丐昨夜睡在了他们的院子里,见她出来,立马就睁了眼,上前关切地问道:“她怎么样了?”

    柳依依摇摇头:“哀莫大于心死吧。”

    乞丐皱紧了眉头,有些替纯稚惋惜,却也无能为力。

    他起身向柳依依告辞,接下来的事情已经不该他管了,如今世道混乱,他能把她送到这儿已是仁至义尽,现在又见纯稚和这医女相熟,就更是放下心来,安心地想走。

    柳依依牵住了他的衣角:“走?你想去哪儿?”

    乞丐身上肮脏无比,就算只拎了这么一点衣角,她还是尤为嫌弃地皱起了眉头。

    乞丐不明白她的意思,柳依依转身进屋,抱出了纯稚换下的一整套华贵棉服,那上面已经满是他之前抱她时蹭上的污渍。

    “都是你身上给蹭的,你不给我洗干净了别想走!”柳依依瞪着他。

    这是什么无妄之灾?乞丐简直不敢相信:“我这是为了救她……”

    柳依依不听,把他推到一旁的净室:“里面有热水,你给我好好把自己洗干净了,换身干净的衣服,洗完衣服吃完饭再走!”

    室内有一壶正烧得作响的热水,旁边一个供洗浴的大桶,还有一缸凉水。乞丐挑眉,无言地笑了一笑。也罢,反正自己也好久没打理过自己了,洗一洗也无妨。

    从净室出来时,黎明已过,天色彻底亮堂了起来。他套上柳云泽的一套干净冬衣,手里拿过纯稚的大袄,出来想问柳依依有没有搓衣板什么的,不然那衣服难洗,没想到一抬眼却是和刚踏出房门的纯稚对上了。

    她此刻看起来已经憔悴不堪,即使依旧是动人的美丽,却是秋叶落地般凄清易碎。乞丐的脑海中蓦然闪过了昨日她泪眼蒙蒙向自己求救的场景——那时她的眼里都尚含微光,如今看似平静,双眸却已一片灰蒙。

    一夜之间,竟是落满了尘埃。

    “依凡,怎么不多休息会儿?”柳依依迎了上去,她还以为,以小尼姑的柔弱,至少该消沉个五六天了。

    纯稚牵强地笑着:“我想回临安……”她要去找师傅。

    柳依依不赞同地皱眉:“临安离这里还是有几天路的,你身体还没好,路上贼人又那么多,现在上路不是把肉喂进别人嘴里吗?还是先在这里把身体养好再说吧。”

    纯稚垂眸,轻轻地摇了摇头:“可是我身上没有钱……”

    柳依依是又气又笑:“钱财哪有人命重要?”

    纯稚再道:“我没钱付给你们看病……”柳大夫家也并不富裕,她不想拖累他们。

    柳依依无言,都这种时候了,还是先考虑到别人吗?这样的女孩……柳依依更坚定了沈行之在她心中衣冠禽兽的形象,狠狠地在脑内唾弃了几口,面上却是一脸的怜惜和温柔:“我不收你钱……实在不行,你先欠着吧。”

    纯稚心里难受——又是这种感觉,无时无刻都在麻烦别人、拖累别人的感觉……

    乞丐这时候反而站了上来:“夫人真想要些现银的话,我瞧你身上的饰品还是值不少钱的。”

    二女都闻声望向了这边的乞丐。柳依依是一直没注意到他已经洗净出来了,纯稚则是没认出他到底是谁。

    乞丐此刻已经彻底干净清爽了起来,虽然仍旧是披头散发、满脸胡须,气魄却已是昂藏七尺的翩翩少年之姿,与之前的模样判若两人。若非他亲口言说,无人辨得出竟然是同一个人的两副模样。

    他一只手中还拎着纯稚的棉服,便只能伸出另一只手向纯稚道:“夫人若信得过我,可由我代为出面,替你典当个好价钱。”

    天已大明,他以水色天光为背景,伸出的手让纯稚恍然间回想起了昨日的乞丐——“到我这里来吧”——是他……

    让自己回过神来,纯稚低头也去打量起了自己身上——她并没有对首饰的需求,身上所带的只有当初成亲时李夫人替她套上的玉镯,以及后来亲密时,沈行之亲自替她系上的鹿纹和田玉饰。

    鹿纹化用了前朝名家的鹿鹤同春图,她手中是鹿纹,沈行之则留了一块鹤纹,合在一起为鹿鹤同春……

    她将玉镯和玉佩取下,不再在意它们的去留,递给乞丐后,轻声地道了一声谢。

    玉石的重量在乞丐的掌心带起一丝一缕的波纹,荡进了心中无以言说处。乞丐收手将玉器放进怀里。

    柳依依为纯稚的轻易信任暗自皱眉,即使这乞丐看起来是个好人,也做了回好人,却不一定真是好人啊。

    但东西都已经放人家手上了,她也不好再言说,就只能想办法挽救道:“我陪你去吧,路上顺便给依凡买些补品。”看着他,免得他携物潜逃。

    乞丐默默地记着,是叫依凡啊,不知道姓什么……

    出门时二人正巧遇到了回来拿药的柳云泽,他也没有认出柳依依身边的男子是昨日的乞丐,只是见他气宇轩昂,姿态朗朗,面上虽然蓄须,却不显老态,而且伴着柳依依都到家里来了,神色一时之间便有些不对,生硬地道:“这位是……?”

    柳依依和他解释了一番缘由,随后又悄声地附和在他耳边道:“我去替依凡看着他……”

    柳云泽眸光闪烁着和她拉开了些距离,微微地点头,轻声道:“你自己也注意些……”随后便进了药房一阵倒腾。

    乞丐匪夷所思地望着二人,不是说是叔侄关系吗……

    柳依依全然不觉,眼神一甩,向他道:“走吧。”乞丐默默地跟上。

    路上乞丐状似无意地问到了纯稚,柳依依叹息着和他说了个她以为的纯稚和沈行之的大概,满腔怨愤地数落沈行之:“我就知道依凡和他不会长久。这个沈公子虽然姿容相貌是绝好,面相里却天生带着抹薄情,行为举止间,也一看就知道是惯经风月的老手,否则也骗不了这么纯真可爱的一个人了……可惜依凡当时对他已是情根深种,否则我还能劝一劝。唉……”

    乞丐信了她的话,心中不耻起纯稚心上人的为人,想起她那双蒙了尘的眼,心中一时不是滋味。

    当铺内。

    纯稚身上的两样玉器价值不小,掌柜的先是拿着玉镯端详了半天,最后给出了一百两银子的定价。

    这个价格已经让柳依依惊得说不出话了,乞丐却是揣上宝物就想走人,慌得掌柜是跑出柜台连连叫停:“诶诶诶……客官莫急嘛,有得说有得说……您开个价?”

    乞丐眉头一挑,面上胡须微动,一个夸张的数字从他嘴里吐出——“五百两。”

    柳依依只觉得头顶是一阵轰隆,大气也不敢喘一声,死死地盯着掌柜的反应。

    掌柜的眼神飘忽,从怀里掏出了手绢擦拭着脸上的虚汗。他见这些人衣着简朴,没想到是个识货的,那大概是落难的贵人了吧……脸上便愈发殷勤了起来:“唉,这玉镯成色形制是好,可到底生逢乱世,再好的东西也不一定销得出去了啊,我实在是不敢收太贵呀。您要实在急着用钱,二百两,我给您收了,多了,小老儿也无能为力啊。”

    乞丐讪笑着,这些奸商的话可是半个字听不得。打起精神和他一番讲价后,最后以三百九十两的价格成交——本是四百两,那掌柜的死活说是四百不吉利,给拿走了十两。

    乞丐看他一眼,到底是咽下了这口气,随后又递上了鹿纹玉佩。

    掌柜的将玉佩拿在手中把玩了良久,最后是依依不舍地给递了回去。

    “小老儿我一生鉴宝无数,大小地方的东西都经过手,您这玉啊,依我看,无论是成色、纹设还是雕工都已经绝顶,在我见过的所有玉器里,只有当初有幸瞟过一眼的,进贡给宫里的那些才勉强比得上。一般这种品相的,都只有那些将相王侯家中才能有了啊,我实在是不敢收啊……我也奉劝你们一句,若是来路不正,还是不要放手里烧着自己才好。”说罢便也摇着头送客了。

    柳依依有些拿不准掌柜的意思:“这玉佩来历很大?”

    乞丐并不回答,收好了玉佩和银两,眼神转回,斜睨一眼她:“走吧。”

    纨绔公子哥可没有本事将这么一件玉器随手送给侍妾,柳依依的话里有颇多存疑了。

    回到医馆后院,乞丐当着柳依依的面将三百九十两银子连同鹿纹玉佩交还了纯稚,柳依依在一旁绘声绘色地向她描绘着先前当铺里的唇枪舌战,张口闭口就是几百两银子上下,好不惊心动魄。

    纯稚垂望着手中的玉佩纹银,没想到他们给自己的东西都如此珍贵。她记得鹿纹玉佩是当初沈行之为她定做的,因有人送了一块好料,见她喜爱呦呦,便着人选了副鹿鹤同春图为原稿,给她纹了其中的小鹿佩上,自己则带了另一半鹤纹,算是夫妻配件了。

    想起呦呦,也不知道它如今如何了……乱世之中,人命尚如草芥,呦呦虽是天地灵物,却也不知是否能逃过此劫。

    收起玉佩,纯稚将纹银拿出了许多,硬是要一人一半地分给乞丐和柳依依。柳依依不依,乞丐寻思了片刻,竟是大方地收下了。

    他道:“夫人之后打算去临安?最近世道不平,我收下这钱,日后将你安全送往,便当是保护费了。”

    柳依依觉得自己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谁家保这几百里路要上百两的银子啊?”

    乞丐收起钱,朝她微微一笑:“我啊。”

    柳依依气呼呼地盯着他,哼了一声,转过身去,坚持不要自己的那份。她只拈出了三两银子,剩下的通通都给纯稚包好了塞进她怀里:“依凡,你自己把钱收好,我就拿你这三两银子做你的药钱和伙食了,你也不欠我了,好好在这里修养几日吧。”

    望着怀里那包银子,纯稚空洞的内心还是忍不住泛出了一丝涟漪。强忍着眼中的泪意,好半晌后,才听见她一句浅浅的——“谢谢……”

    柳依依无声地为她叹息着,抬手摸了摸她毛茸茸的脑袋,用笑容去温暖着她:“我去为你煎药,把身体养好才是最重要的。”

    乞丐多看了纯稚几眼,最后也是无言地出了门,转身去问柳依依皂角在哪儿。

    柳依依不解他要干嘛,他抬头望一眼之前扔在院子里的纯稚的棉服:

    “洗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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