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8章 心有野兽细嗅蔷薇
上山的路上，鉴于自己在餐馆里实在嘴贱，玷污了桃花的清名令誉，我屡屡向她表达了歉意。
但她只是昂着头板着脸，完全把我当成了空气。
由灵光寺到佛牙舍利塔，她都没理我，直到半山腰的三山庵附近，才让我逮着一个套近乎的机会。
她本来跟我保持着一小段距离，我快她也快，我慢她也慢，反正就是刻意保持着若即若离的状，但到了半山腰那条干涸的山涧处，她站住了，望着不远处的什么东西发愣。
我走了过去，循着她的目光望去，原来山涧荆棘丛中开着数朵月季花，鲜红绚烂，委实好看，敢情她被那些花儿迷住了。
只听她喃喃说道：“你看这些花儿，在这样偏僻的地方，也能开得这样灿烂，比外面花圃花坛的花儿好看多了，可能正因为它们不是为了取悦别人而开放，才能这样美丽动人吧。”
听她口气，像是爱极了那些花儿。
我也不知从哪儿冒上来的勇气，就沿着山坡滑到涧底，踩过一堆乱石，左手扶着一颗矮树，右手小心翼翼地伸进那堆荆棘，摘下那朵最硕大最鲜艳的月季花。
也不知是平时缺少运动，还是缺少营养，返回来经过那堆乱石时，脚下被一块石头所绊，整个人便往前栽去。
“小心啊灭狗屎！”
山坡上传来桃花不无担忧的喊叫，看来我一路来到涧底，她全程都在关注着，只是在这种危急关头，她居然还以狗屎相称，着实令人不快。
我在心里说：“我当然会小心的，这朵月季花最大最漂亮，摔坏了就可惜了。”
结果是我虽然摔了个狗啃泥，下巴被石头划出一道细小的伤口，但那朵月季花却被我奋力举起，没有因为受到冲击而脱落了花瓣。
它完好如初，美丽得如梦似幻。
“瞧你那笨手笨脚的样儿，没受伤吧？”
当我举着鲜花返回山坡时，桃花的目光并没有落在鲜花上，而是在我身上打量着。
“怎么可能，像我这种身轻如燕的人，想受点儿伤都很难。”
我大大咧咧地说道，同时稍微微把头低了下去，下巴那里火辣辣的，如果那道伤口被桃花发现了，丢人就丢到姥姥家了。
随后，我鼓起勇气把月季花递到桃花面前。
“送给我的？”
桃花很是期待的凝视着我。
一双大眼睛如同秋夜的星星，清澈明亮，不染一丝尘埃，使我来没由地感到一阵慌乱。
为了掩饰这丝慌乱，我嬉皮笑脸地说道：“你想多了，我是想请你帮个忙，鉴定一下这朵月季到底是雄花还是雌花，还是两性花。”
“去你的！”
桃花伸手接过月季：“别跟我耍赖，就是送给我的！”
也不知到底是谁在耍赖。
她把月季花凑到鼻前，然后闭起眼睛，脸上流露出陶醉不已的神色，在这一刹那间，原本娇艳明媚的鲜花，似乎裉掉了不少颜色，变得平淡无奇。
我不由瞧得痴了。
人面桃花相映红的场面，以前只能在脑子里畅想一番，想不到现在居然可以这样近距离地观摩，这不能说不是一种幸运。
当然如果因此而沦为花痴，则是一种不幸了。
“这就是传说中的心有野兽，细嗅蔷薇？”
我忽然说了句很不合时宜很杀风景的话，因为这风景美得恰似一块冒着妖气的沼泽地，不知不觉间就令人为之沦陷，必须杀掉。
“滚！”
桃花倏地睁开眼睛，向我发出强烈的抗议：“那叫心有猛虎，细嗅蔷薇！咋这么没文化呢？！”
我没敢说自己是故意的，不然她非把我踹下山坡不可。
桃花忽然嘿嘿一笑：“老灭啊老灭，你知道刚才你下去摘花的一系列行为，说明了你是个什么样的人了吗？
我很不开心地说道：“说明我是一个倒霉的人，千辛万苦搞到手的鲜花，自己还没得及好好享受，就被强盗洗劫一空。”
桃花佯嗔地瞪我一眼：“放屁！第一，你故意破坏大自然的植被生态，说明你不是一个环保主义者；第二，无耻地找女孩鉴定植物性别，这叫耍流氓，说明你是条潜在的色狼；三，你下盘笨重，轻易被石头绊倒，说明你不会轻功！”
听了前两条，我还能忍受，因为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人家岳飞那么厉害，都被宋高宗和秦桧给玩没了，何况像我这样微不足道的平民百姓。
可是，第三条实在太过分了，在这个人人抱着手机打发日子的时代，没有轻功难道是件很可耻的事？
正要悲愤难当地跟她理论，这家伙却像小鹿那样蹦跳着往山上走去了。
我只能无奈地跟在后面。
由三山庵拾级而上，就是大悲寺了。此寺据说始建于北宋年间，迄今约有千年之久。山门殿上横着一条石额，刻着“敕建大悲寺”五个大字，乃康熙御笔。
殿前伫立两株银杏，枝繁叶茂，散发着极其旺盛的生命力。
桃花走近其中一株，向我招手，等我走近时，她指着悬挂在枝干上的铭牌，一脸不可思议地说道：“这两棵树有八百多岁！”
我感叹道：“我要是也能活八百岁就好了。”
“嘁！那叫老不死，有什么好的。”桃花不以为然地说道：“它俩活了这么久，离得这么近，却一直没法开口说句话，换成是我，早就不想活了。”
她说得也挺有道理。
我摩挲着粗大沧桑的树干，心里突然涌起这样一个念头：一百年前，这树已经存在了，可那时没有我，也没有桃花；一百年后，这树应该还能活在这个世上，但可以肯定的是，我和桃花又没有了。
惟有现在，我和她才真真切切地活着，虽然人生苦短，没有这树的寿命绵长，但至少我们可以笑，可以哭，可以大声地祈祷或者诅咒，比起银杏树只能沉默着穿越千年的风雨，似乎也不逊色了。
两人进了大雄宝殿，看了一会儿殿中的三世佛和两侧的十八罗汉，便踅了出来。桃花干劲很足，又要沿着山路拾级而上，我却来到大悲寺外转来转去。
“老灭你找什么呢？”
桃花发现我没有跟上，又跑回来一脸好奇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