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旧事
罗银月喜欢安静，守着偌大的玉桑殿，孤独是常有的事，她看开了，也乐在其中。
罗银月有公务在身，这几日需往天庭走一遭，她放心不下自己的花，叮嘱我：“过两天是月圆之夜，玫瑰会结金，你注意着些。”
玫瑰结金，何等稀奇的事。
罗银月笑道：“你以为我种着玩呢，玫瑰结金后，需得采摘下来，只要花蕊中间一点，乃最上乘的纯金，蕴含天地灵气。摘下来，磨成粉，做成金线，绣在衣服上，不仅亮晶晶，金灿灿，更有延年益寿之功效。”
我担心起来，生怕出什么差池。
罗银月看出我的顾虑，漫不经心道：“莫要烦恼，我这地方偏僻，没什么人，就算有，走不到瀚海深处就死了。别担心，乖乖等我回来。”
她着一身如意织锦朝服，临走前，玉指轻轻点在我的额头：“不许捣乱。”
她依旧没有放下戒心，不许我靠近她的寝殿，更不许靠近她的重锦殿。
重锦殿是罗银月制衣的地方，不许任何人踏足。
她下了禁制，饶是有心窥探，也只能止步于此。
她走了，我便守着花海，实在无所事事，执一把流萤扇，慵懒勾勒着云彩的轮廓。
某日，暑气蒸腾，热的人头脑发晕，躺在摇椅上，团扇遮面，模模糊糊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觉得刺目，有人拿开了我的流萤扇。
睁开眸子一瞧，是那只猴子。
他懒散的躺在另一张摇椅上，扇着扇子，吃着瓜果，感叹道：“金谖，看来这段日子，你过得很是舒坦。”
惊坐而起，理好自己的衣衫，恭敬的行礼：“大圣，你怎么来了。”
孙悟空扔掉吃了一口的桃儿，又拣起一根香蕉，翘起二郎腿：“打算给你收尸，没想到你还活着。”
他眺望着漫无边际的一片花海，此时，夕阳渐渐西沉，灿烂的火烧云与花海融为一体，美不胜收。
孙悟空的面容一半藏在阴影下，一半与余晖相衬，如同他眸中忽明忽暗的光，教人参不透，悟不出。
他能堂而皇之坐在这里，想来已经知晓罗银月的行踪。
孙悟空一边欣赏着美景，问：“仙衣的事，怎么样了？”
距离上次和他分开，已经过去一月有余，仙衣的事，没有丝毫进展。
孙悟空不解：“她都肯让你留下了，你不要告诉我，到现在你不知道暗香盈来在哪里。”
他再三询问：“果真不知吗？莫非你藏有私心，不想让我得到？”
我连连摇头，否决：“不是，这些日子，罗银月只让我照料她的花，其他地方，根本进不去。”
孙悟空转过身来，逆着光，一步步逼近，他忖思着：“金谖，机会已经给你了，能不能抓住，就看你自己的本事，我最多给你三天，找到仙衣。”
我说：“你未免有些强人所难。”
他的眸子随着夕阳落下，彻底变暗。
他从耳朵里扯出自己的金箍棒，晃一晃，丈二来长，抵着我的头：“强人所难吗？”
我咬了咬牙，默默攥紧双拳。
对峙间，有人在殿外呼喊。
凝神一听，似乎是那日有过一面之缘的池铸机。
他高叫：“小谖儿，你在不在，在的话，快快开门，我有事与你说！”
孙悟空伸出手指，沉声警告：“三天。”
他待要收手，我猛然握住如意金箍棒的一端。
孙悟空颇为诧异，目光瞬时凛冽：“怎么？”
在反复的煎熬中，垂下眸子：“把法力还给我。”
孙悟空斩钉截铁：“不行。”
僵持中，殿外的池铸机半晌没有等到回应，又喊：“那我进来了。”
说罢，推开殿门。
池铸机脚步轻快，行至殿后，很快上了台阶。
孙悟空抽回自己的如意金箍棒，在池铸机掀开珠帘的刹那，隐入黑暗中。
池铸机做贼也似，东瞧瞧西望望，问：“铁拳娘子没有回来吧？”
我摇摇头：“一时半刻回不来，池大哥，你有什么事？”
池铸机嘿嘿一笑，恭敬的行了个大礼，说：“早先得罪了姑娘，并非我的本愿，冒犯了姑娘，今日特来赔罪。”
他从缚裤的口袋里掏出一柄金钗，双手递上：“此钗赠与姑娘，聊表心意，请姑娘不要嫌弃。”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若他只是为此事前来，未免太不巧了些，恐怕包藏祸心。
仔细权衡之下，疏离的回他：“池大哥不必介怀，此事我并未放在心上，礼物您请收回。”
池铸机往前走一步，再次奉上金钗：“请姑娘务必收下，姑娘不收，可是心里还在生我的气？”
这般刻意讨好，任何人见了都会防备。我颇为不悦，明面上仍旧和气，带着些淡淡漠然：“金钗贵重，我受用不起，池大哥的心意我领了，天色已晚，如果没有其他的事，请您尽快离开吧。”
池铸机微微一顿，收回了金钗。
不知他思量着什么，往天穹瞄了一眼，此刻日月共存，尚有余温。
池铸机坐在放在孙悟空坐过的躺椅上：“姑娘不要忙着赶人啊，好歹我到你门前来，也算是客。”
他的视线落在孙悟空咬过一口的香蕉上，顺手拿了起来，也不在乎是被人吃过的，一张嘴，吞了一半。
我呆在原地，伸出手：“那个……”
池铸机三下五除二吃完了香蕉：“怎么了？”
想说的话咽回肚子里，扯出一个生硬的笑容：“好吃吗？”
池铸机回味无穷。
捡起被孙悟空撇下的团扇，掸去扇面的灰尘，稍作思索，与池铸机说：“池大哥，你还是快些离去吧，你我孤男寡女同处一室，确实不太方便。”
池铸机全然不顾，反问：“你到这里，不就是想得到暗香盈来吗？”
我不由怔然：“你……”
池铸机躺在摇椅上，轻轻晃着：“你想拿到仙衣，也不是没有办法。据我所知，铁拳娘子的暗香盈来，是为已故女儿做的一身嫁衣——”
那时候的罗银月，雍容华贵，温柔似水，人们唤她“玉蚕娘娘”。
罗银月的女儿，名唤罗如霜，乃托塔天王李靖麾下战将，屡建奇功。多年前，与南海的龙太子敖允一见钟情，定下终身。
原本是一件喜事，但在成亲前夕，罗如霜受命下界讨伐恶妖，反被诱敌深入，而后，在这场大战中不幸身殒。
于天庭而言，损失一员大将固然可惜，但仙界人才济济，死掉一个罗如霜，还会有第二个罗如霜。
可对于罗银月来说，失去女儿，无疑是晴天霹雳，她悲痛欲绝，心死如灰。
她活不下去了。
罗银月整日里精神恍惚，疯疯癫癫。
直到后来，她做了一个梦。梦里面，女儿甜甜的对她笑，叮嘱她，要好好活下去，活下去，才有希望。
罗银月花了很久的时间，终于走出失去女儿的阴霾。
她开始耍起刀枪，几年的时间，将自己变成了人见人怕的“铁拳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