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七年之别
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就像是一把看不见的刀,将原本平静的生活划开了一道口子。
郑中的夏天像巨大的蒸笼,炎热又潮湿,数日来的空气中总是弥漫着一股黏腻的气息。
那天黎源在医院一直等一直等,却怎么也等不来自己最想见的那个人。
匆匆从家中赶来,看见自家儿子这副模样的黎母,忍不住偏头低泣了起来。
“妈,枳青呢?”,黎源呆呆的望着窗外暗沉的天色,开口问眼前掩面而泣的母亲。
黎母不说话,她不知道该怎么说。
齐旻至今昏迷不醒,很可能成为植物人,而简枳青被被拘留调查,可黎源并没有真正被侵犯,所以简枳青很有可能被判刑……
黎母擦掉眼泪,在黎源身边坐下,握着黎源的手,哽咽道:“这件事你别管了,你爸会处理的。”,她看着黎源,又红了眼眶,“发生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告诉爸爸妈妈,你知不知道妈妈有多——”
“妈……我想见他。”,黎源脸色苍白,就那样望着她,骤然淌下两行泪水……他现在什么都不想听,他只想见那个人。
黎母看着他,实在心疼不已,她怨自己没能早点看出来黎源有那方面的倾向,没能好好保护自己的孩子。
她不说话,黎源就继续恳求她:“妈……我求求你了,我想见他……”
他的目光再也不像之前那般总是夹着浅浅的笑意,仿佛春光被蒙上一层阴霾,怎么看都是哀伤的。
“好。妈妈知道了,别哭了团团,等你养好伤,妈妈就带你去见他好不好?”,黎母还是不忍心现在告诉他实况。
她问过医生,医生说黎源现在的精神状态很脆弱,而且后续很有可能形成ptsd,排斥与他人的肢体接触。
现在黎源如果知道因为自己连累了简枳青,精神只会更崩溃。
黎母有心瞒他,把答应让他见简枳青的事一拖再拖,私底下和黎源的父亲商量怎么能让简枳青不判刑。
可一连过了好几天,他们还是没能找到办法。
直到有一天,突然有人来到他们家,并告诉他们不用再管这件事。
这人也不是别人,就是之前一直在国内照顾简枳青的李管家。而且,那天他不是一个人登门,在他身旁还站着个身着深色西装的中年男人。
男人身形挺拔,五官极其深邃立体,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傲气。只看一眼,黎母就几乎可以确定那人跟简枳青的血缘关系。
几天前,简铭得知消息,匆匆从国外赶回。他只用稍微一调查,就能知道其中内情,到令他没想到的是,简枳青从小沉默寡言,对待任何事都漠不关心,居然会为了一个男生,冲动到这种地步。
简铭回来的意思也很简单,他不需要黎源他们一家为这件事付任何责任,也不需要他们做任何事情,他这次回来,要做的只是一件事,那就是带走简枳青。
几天下来,他雷厉风行,以几倍的价格迅速收购星潮公司,力压舆论,然后联系上齐旻的家人,一边答应赔付一边施压,打消了齐家继续上诉的念头。
辗转几番,简枳青最终被释放。
他出来那天,阳光很好,白晃晃,晃得人眼睛看不清,蝉鸣变得稀疏而绵长。
他没想到自己出来,见到的第一个人会是简铭。
自从简枳青的母亲去世以后,父子二人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长的时候甚至三四年都不见一面。
看到简枳青的那一瞬间,简铭才忽然意识到从前那个小男孩是真的长大了。
他望着简枳青叹了口气,说:“这件事你不用管了,我已经替你处理好了,太莽撞了,你知不知道你差点——”
他伸手想拍拍简枳青的肩,简枳青却避开了,盯着他,半响才沙哑的开口问了一句:“他怎么样?”
“哪个?”,简铭眯起眼,他其实知道简枳青问的是谁,如果是不关心的人,是死是活,简枳青问都不会多问一句。
简铭既然能到这里来接他,就不可能什么都不知道,但简枳青无所谓,他无所谓自己的父亲知道自己喜欢男的,也无所谓简铭花了多大功夫把他弄出来,只要黎源没事,就算坐牢他也心甘情愿。
“不知道算了。”,简枳青懒得跟他玩文字游戏,淡声一说,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谁知,简铭忽然在他背后开口:“他不会再见你了。”
简枳青脚步一凝,愣在原地。
简铭在他背后悠悠道:“你以为就你那点能耐能救得了谁,你要是真想他好,那就跟我出国。你要是执意要跟他在一起,那么齐旻能做到的,我一样能做到,别说出道,我保证他不会再有一个上台唱歌的机会。我只给你两天的考虑时间,只要你以后不再见他,我不会为难他。”
他说完,过了好半晌,简枳青才迈开脚步,继续往前走。
他走在街道上,刺眼的阳光让人分不清方向,他慢慢走,慢慢想,简铭的话一遍又一遍的在耳边响起。
他想起不久以前,黎源唱歌的样子,想起黎源小心翼翼问他,不唱歌的话,他会失望吗?
这世上好像总有很多意外。
简枳青不明白,如果人与人冥冥之中注定就是要离别的,那又为什么要遇见?很多年前,他也不明白自己的母亲为什么会突然离开,现在他好不容易再次找到一颗珍宝,又为什么要逼他亲手扔掉。
那两天,简枳青在他和黎源住过的那个出租屋想了很多,他比谁的明白简铭所说的“齐旻能做到的他同样能做到”,而黎源受伤那天的样子像一把刀一样插在他的心口,黎源会怎么看他?是恐惧?还是怨恨?亦或是愧疚?
可那样的黎源没一个样子是他愿意看到的。
仿佛无数无数的理由都在告诉他,离开才是最好的选择。
医院,傍晚七点。
窗外的晚霞烧得像一片火,漫过暗影绰绰的山脉,淹没整座城市,陷入黑暗的城市,灯光一盏一盏亮起,交错的电线上停留着几只飞鸟,振翅不知飞向何方。
病房里,黎源一个人盯着窗外的天色一点一点变暗。
“咚咚——”,病房门被敲响。
窗外的飞鸟融进一片乌云之中。
黎源跟眼前的人对视,沉默不语,黎母都能一眼猜出来,他怎么可能看不出来——来的人正是简铭。
简铭在看到他的一瞬间,眼神微微波动,因为眼前的黎源跟他在照片上看见的实在相去甚远,那个在照片上明媚如春光的少年,在这一刻变得像破碎的瓷器,身上缠满看得见和看不见的绷带。
两人对视良久,黎源忽然开口,声音哽咽的低头说了一句:“对不起……”
他低着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眼泪一滴一滴的往地上落。
他从小没受过什么苦,更不知道想念一个人的时候,心会这样这样的疼……
简铭站在原地看了他好一会儿,才走过去,他递给黎源纸巾,在他身边平静的道:“你知道他可能会因为你坐牢吗?”
黎源又开始道歉,好像除了对不起三个字,他就不会说别的了。
“让他走吧,让他出国,永远不要再联系他。”,简铭望着眼前的人,语气惋惜,说出来的话像利刃一样剜在黎源的心上,字字见血,他皱着眉质问黎源:“难道你想毁了他一辈子吗?你要让他的人生从此因为你背上污点吗?”
“对不起…对不起……”,黎源情绪彻底崩溃,蹲下身去,失声痛哭。
原来他还是选错了,可是为什么这次的代价是如此的沉重……
如果可以再选一次,他一定不会再选择唱歌了,为什么当初要选择进星潮,都是他的错,如果不是他……如果不是他……所以说一切的一切都是他亲手造成的……为什么…为什么?他也想知道为什么,为什么到最后他什么也抓不住……
许多年后,黎源回想起来,那其实是再普通不过的一天。
窗外阳光仿佛被磨得褪色,父亲母亲欣喜的接他出院。
一切都在恢复正常,那短短的半个月像是他做过的一场梦,而没人知道梦里的人去了哪儿……
面对父母,他再没说过一句想见谁之类的话,他开始变得沉默寡言,不爱与人交往。
回到学校后,他也不再碰任何乐器,不再参加任何活动,只是日复一日的奔走于图书馆与宿舍之间。
大四那年,黎源忽然跨专业考研,转去学了理科。
毕业时,他又不顾所有人的反对,放弃一切更好的机会,转身回到云淮四中,做了一个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高中老师。
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七年后,盛夏,云淮一入夏,雨水就特别多,倾盆的大雨像要把整座城市淹没。
深夜,窗外还在下雨,潮湿的水汽夹杂着泥土的腥味弥漫在空气里。
黎源睡不着,起身走到客厅的茶几旁,拉开抽屉,掏出里面的药罐,也不就水,就那样哗哗灌了一把。
他穿着一件宽松的白t短裤,吃完药后也没回卧室,而是走进了书房。
书房的窗外是马路边的樱花,整座城市都静悄悄的,只有一排昏暗的路灯还在亮着,映在花树上,淅淅沥沥的雨水打落了大堆花瓣,像花毯似的铺在地上。
他走到书桌前,像很多个夜里做过的那样,带起桌上的眼镜,开始写信——写给一个他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正在渐渐淡忘的人。
【又是一年夏天,深夜窗外开始下起大雨,叮叮当当拍击着玻璃,沉闷的雷声像重锤一样敲在大地上回响。
今天回家的时候,在路上听见有人说密密麻麻的花瓣铺了一地,走在路上,像是在走花毯。
我忽然想起,高考那天,你骑车到学校那次,雨是不是也像这样大?
落落跟我说,她下个月要和顾西结婚了,我真替她感到高兴,年少心动,能走到现在这一步确实不易。我想,你也会为他们高兴吧。
要是我们也像他们一样,是不是也可以有另外一种结局?】
这七年来,一封一封的信被放进桌下的箱子,没有收件人,也没有署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