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往事如烟
我那个一辈子追赶时尚的老妈，如今已经是白发苍苍了。她那灰白的头发勉强遮住了头皮，脸上布满了岁月的刻痕，牙齿也所剩无几。然而，她的眼睛依旧明亮，透着一丝年轻时的风采。
我妈出生在四十年代，经历了人民公社的大集体生活，饱尝了大饥荒的苦楚，亲历了文化大革命的动荡，也见证了大包干的改革，更在改革开放的浪潮中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她的一生，仿佛是一部时代的编年史，每一个章节都充满了跌宕起伏的故事。
尽管岁月在她身上留下了深深的印记，但她那颗追求时尚的心却始终没有老去。每当她谈起那些过往，总是带着一种独特的幽默感，仿佛在说一段别人的故事，却又充满了自己的智慧与感悟。
1958年是个丰收年。我妈总是笑着回忆，那一年大豆长得特别好，地瓜、玉米、小麦，种什么收什么，真是个好年景。
丰收的喜悦还在空气中弥漫，村里便掀起了大炼钢铁的热潮。田地里的庄稼还没来得及完全收割，村民们已经被号召到村头的一片空地上，搭起了简陋的土高炉。家家户户把所有的金属工具都贡献了出来，锅碗瓢盆，甚至连铁锹都没放过。火光映红了每一个人的脸庞，仿佛每个人的眼中都燃烧着同样的热情。
我妈那时还是个年轻姑娘，和村里的其他人一样，挥舞着铁锹和锤子，忙得不亦乐乎。她说，那段日子，白天在田里劳作，晚上就在高炉旁忙碌，几乎没有片刻的休息。但即便如此，大家依然干劲十足，仿佛一夜之间就能把钢铁炼成，把生活变得更好。
有一天晚上，火光正旺，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村长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手里拿着一张纸，激动地宣布：“我们村的钢铁产量已经超过了预定目标！”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欢呼声，大家互相拥抱，仿佛这一刻所有的辛苦都得到了回报。
我妈回忆起那个时候，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感。她说，那是一段充满激情和希望的日子，但也是一段充满艰辛和挑战的岁月。村里的高炉虽然热火朝天，但最终炼出来的钢铁质量并不高，很多都成了废铁。可即便如此，那段经历依然深深地刻在了每个人的心里，成为他们一生难忘的记忆。
然而，激情和希望并未能持续太久，村里开始陷入困境。高炉的火焰逐渐熄灭，大家意识到，炼出的钢铁并没有预期的那么有用。村里的粮食储备也因为过多的人力投入到大炼钢铁中而受到影响，渐渐地，村民们的脸上不再有笑容，而是多了几分愁容。
我妈说，那段时间，村里的气氛变得沉重起来。人们开始为生计发愁，每天都有人在村头的公告栏前徘徊，等待政府的救济消息。她记得有一天，村里的老支书召集大家开会，告诉他们粮食已经不够分配，大家必须节省度日。那一刻，原本充满希望的村民们，心中仿佛被一盆冷水浇灭了最后的火焰。
为了应对困境，村里开始实行严格的配给制度，每家每户都只能领到有限的粮食。那段日子，我妈和她的姐妹们常常饿得前胸贴后背，但她们依然要在田里劳作，试图挽回一些损失。她说，有一次，她和几个伙伴偷偷溜到村外的山上，试图寻找一些野菜充饥，结果却在山脚下遇到了一群同样在寻找食物的村民。
那一刻，大家心照不宣地低下头，默默地在山坡上寻找可以吃的东西。回家的路上，我妈看到村里的老人坐在门前，眼中满是无奈和绝望。她说，那是她第一次真正感受到生活的艰辛和无情，但也是那段经历，让她学会了坚强和忍耐。
然而，生活的考验远未结束，新的挑战接踵而至。就在村民们艰难度日时，一场突如其来的洪水袭击了村庄。那天夜里，天空乌云密布，雷声滚滚，雨水像是倾泻而下的瀑布，迅速淹没了田地和房屋。
我妈回忆起那一夜，仍然心有余悸。她和姥姥紧紧抓住屋内仅有的家具，试图抵挡住不断上涨的洪水。村里的广播喇叭不停地呼喊着让大家撤离到高地，但在那样的暴雨中，很多人根本无法离开自己的家园。
当洪水终于退去，村庄变得满目疮痍。田里的庄稼被冲得一干二净，许多房屋也被冲毁。村民们站在泥泞的土地上，望着曾经的家园，眼中尽是无助和悲伤。那段时间，村里几乎成了废墟，大家只能在临时搭建的棚子里栖身。
我妈说，那段日子，村民们每天都在废墟中寻找幸存的物资，试图重建家园。她记得有一次，她和几个年轻人一起去河边打捞被冲走的粮食和木材，结果却在河边发现了几具被洪水冲走的牲畜尸体。那一刻，大家的心情沉重到了极点，但生活还得继续，他们只能咬牙坚持。
在那段最艰难的日子里，村里的老人们常常聚在一起，互相安慰，讲述过去的故事，给年轻人们打气。我妈说，正是这些老人们的坚韧和智慧，让村民们在绝望中找到了力量，继续奋斗下去。
但生活的考验还未结束，新的挑战再次来临。就在村民们忙于重建家园的时候，一场突如其来的瘟疫悄然蔓延开来。最初只是几个孩子发烧咳嗽，大家以为是普通的感冒，没想到病情迅速恶化，接着，大人们也开始相继倒，连续几个老人去世后，大家开始害怕了。
村里的小诊所被挤得水泄不通，赤脚医生忙得团团转，但面对这种突如其来的疾病，他也束手无策。每天都有新的病例出现，村民们的恐慌情绪逐渐蔓延。为了防止瘟疫扩散，村里不得不实行封锁，所有人被要求呆在家中，不得随意出入。
我妈说，那段时间，村里的气氛压抑得令人喘不过气来。她和姥姥、姨妈每天都提心吊胆，生怕自己也被感染。村里的干部时不时地在街上喊着让大家不要串门，大家听说石灰能预防瘟疫，就千方百计找到撒在自己门口、院子里。但对于缺乏医疗资识和物资都极其贫乏的村庄来说，这些都显得那么无力。每当夜幕降临，村里安静得只剩下虫鸣和远处偶尔传来的咳嗽声。
有一天晚上，我妈正在熟睡中，突然听到外面传来急促的敲门声。舅舅爬起来打开门，看到村里的老支书站在门口，脸色苍白，神情焦虑。他告诉她们，村里的医生已经病倒，急需有人去镇上的卫生院求援，但路途遥远，并且出门就有被传染的可能，风险极大，好多人吓得不敢出门。
我舅舅没有犹豫，和几个年轻人一起踏上这条充满未知的路。她说，那一夜，他们冒着生命危险，穿过黑暗的田野，终于在天亮前赶到了镇上的卫生院。虽然疲惫不堪，但他们知道，这一趟冒险或许能为村里带来一线生机。
他们请来了请来了医生，村里的病人被抬到一座空房子里集体救治。瘟疫终于被遏制了，他们度过了难关。
我妈嘴里的文化大革命，并不残酷，她那时已经结婚，我大姐也已经出生了。我妈说怎么也比大饥荒好过。
农村没什么人可以斗，就矮子溜里挑将军，找一个成分比较高，人缘又不太好的拉出来批，但都是乡里乡亲，批斗并不激烈，抓出谁，就让谁扫大街
村里的人都知道，批斗不过是走个过场。村干部们站在台上，拿着喇叭喊着口号，台下的人群却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低声交谈着家长里短。偶尔有几个孩子跑来跑去，完全无视台上的“严肃”气氛。
被拉出来批斗的“地主分子”老李头，低着头站在台上，脸上没有一丝恐惧，反而还带着几分无奈和苦笑。他知道，这不过是乡里乡亲们的无奈之举，大家都不想真的伤害谁，只是为了应付上面的命令。
“老李头，别太在意，”村里的张奶奶悄悄走到台边，递给他一块干粮，“这日子总会过去的。”
老李头接过干粮，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感激。台下的村民们也纷纷向他投来同情的目光，大家心里都明白，也不能老斗老李头，今天是老李头，明天可能就是自己。
就在这时，村长的声音突然提高了几分：“大家注意了，今天的批斗会结束后，老李头要负责打扫村里的街道，大家监督他！”
村民们一阵哄笑，老李头无奈地摇了摇头，心想这扫大街的活儿也算不上什么惩罚，反倒是个轻松的差事。批斗会在一片轻松的气氛中结束了，村民们散去，继续忙碌着自己的生活。
老李头走下台，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准备去拿扫帚。张奶奶又凑了过来，低声说：“晚上到我家吃饭，别自己在家凑合了。”老李头笑着点了点头，心里感到一丝暖意。
老李头在后来的每一天都会天不亮就起来扫街，我们村的大街那几年都非常干净。
我觉得我们村卫生最好的时候，是有解放军在村里拉练的时候。
部队总是在我睡着的时候，静悄悄地来，静悄悄地走。他们不会打扰我们，而是会选择一块儿空地扎营。
他们来了以后，我们村就会变得异乎寻常地干净。村头的老槐树下，平时堆积的垃圾被清理得一干二净，连树叶都被扫得不见踪影。村民们也会自发地把家门前的道路打扫干净，连鸡鸭都被关进了圈里，生怕弄脏了地面。村里的小河原本时常漂浮着一些杂物，但在部队到来后的几天里，河水变得清澈见底，甚至能看到小鱼在水中游动。
解放军的到来不仅带来了整洁，还带来了生机。每当早晨，天刚蒙蒙亮，村子里就会响起整齐的口号声和脚步声。那是一群年轻的战士在村里的小广场上进行晨练。村里的孩子们总是早早地起床，趴在家门口或是爬上树枝，眼巴巴地看着这些身穿军装的叔叔们。他们一边看一边模仿着战士们的动作，心里充满了向往。
年轻的战士们对我们这些小毛头也非常有爱，有时候，我和小伙伴一起大胆地跑到他们的营地，探头探脑地看一看，竭力想知道解放军的营地里是什么样的。这种时候，发现我们的战士通常就会拿一点好吃的，好言好语地哄着我们离开。
有时候，他们也会和村民一起大扫除，这种时候，村里的大喇叭一大早就开始广播：“各位乡亲们，今天上午八点，解放军战士们将和大家一起进行环境卫生大扫除，请大家积极参与！”村民们听到消息后，纷纷拿起扫帚、铁锹和簸箕，踊跃地走出家门。
他们也会和村里的民兵一起训练，帮助民兵们进行战备训练。
通常他们拉练期间还会和我们搞个联欢会，这是我们最高等级的文化活动，我会和小伙伴一起，早早地过去占个地方，乖乖地坐好等着看演出。看他们唱《三大纪律八项注意》
革命军人个个要牢记，三大纪律八项要注意，
第一一切行动听指挥，步调一致才能得胜利。
第二不拿群众一针线，群众对我拥护又喜欢
第三一切缴获要归公，努力减轻人民的负担。
三大纪律我们要做到，八项注意切莫忘记了。
第一说话态度要和好，尊重群众不要耍骄傲，
第二买卖价钱要公平，公买公卖不许逞霸道。
第三借人东西用过了，当面归还切莫遗失掉。
第四若把东西损坏了，照价赔偿不差半分毫。
第五不许打人和骂人，军阀作风坚决克服掉。
第六爱护群众的庄稼，行军作战处处注意到。
第七不许调戏妇女们，流氓习气坚决要除掉。
第八不许虐待俘虏兵，不许打骂不许掏腰包。
遵守纪律人人要自觉，相互监督切莫违反了。
革命纪律条条要记清，人民战士处处爱人民。
保卫祖国永远向前进，全国人民拥护又欢迎。
也唱《社会主义好》：
社会主义好，社会主义好!
社会主义国家人民地位高，
反动派被打倒， 帝国主义夹着尾巴逃跑了。
全国人民大团结。
掀起了社会主义建设高潮，建设高潮。
共产党好，共产党好。
共产党是人民的好领导，
说得到做得到， 全心全意为了人民立功劳。
坚决跟着共产党。
要把伟大祖国建设好 ，建设好。
社会主义好， 社会主义好，
社会主义江山人民保，
人民江山坐得牢，反动分子想反也反不了。
社会主义社会一定胜利，
共产主义社会一定来到，一定来到 ！
唱我最喜欢的《打靶归来》
日落西山红霞飞
战士打靶把营归把营归
胸前红花映彩霞
愉快的歌声满天飞
mi so la mi so
la so mi do re
愉快的歌声满天飞
日落西山红霞飞
战士打靶把营归把营归
胸前红花映彩霞
愉快的歌声满天飞
日落西山红霞飞
战士打靶把营归把营归
胸前红花映彩霞
愉快的歌声满天飞
mi so la mi so
la so mi do re
愉快的歌声满天飞
日落西山红霞飞
战士打靶把营归把营归
胸前红花映彩霞
愉快的歌声满天飞
mi so la mi so
la so mi do re
愉快的歌声满天飞
mi so la mi so
la so mi do re
愉快的歌声满天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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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还会唱《太阳最红，毛主席最亲》，唱《我为伟大的祖国站岗》，有时候也会有噼噼啪啪的打快板的节目。
那是1970-1971年，我才刚刚3、4岁，那是我小小的的童年时期唯一的记忆。
我童年的记忆里并没有大饥荒，我妈说那是因为我们家成份好，能买到返销粮。对门的老嬷嬷家是中农成份，粮食少的时候就买不到。为了节约粮食，她家都是一日两餐的。即便这样也不够吃，有一天中午，我妈听到对门传来老太太的哭声，就赶紧往她家跑。过去一看才知道，我老嬷嬷家已经一点米面也没有了，要做饭了，可是没什么可做，该借的也已经都借到了，哪家也没有多余的粮食，思来想去无计可施，愁的哭了起来。
我妈赶紧回家，把我们家剩下的最后一瓢地瓜干端给了她，跟她说：“先吃着，明天就可以买返销粮了，到时候我去买，玉米也快好掰了，总能对付着接上的。”
我对大人的苦难一无所知。只记得那时，我妈难得做一次小麦面的饭，即便做了，也会在里面掺上玉米面，只有最外面一层薄薄的才是白色的小麦面。这种食物格外珍贵，通常是在我们吃完地瓜和地瓜干后，才给我们一块，好让胃不至于因为吃了太多地瓜而反酸。
我妈的童年时代躲避过战乱，少年时代经历过饥荒，青年时代经历了文化大革命、农业学大寨、大炼钢铁，壮年时代经历了大包干，老年时代又赶上了改革开放。每一个时代都像一场翻天覆地的风暴，有好有坏。她在这些目不暇接的大变革中，费尽心力，用她那点仅有的智慧紧跟时代的步伐，安稳地度过了每一天。
风来了，她就顶着风走；雨来了，她就冒着雨行。风和日丽的时候，她就享受温暖。不管什么样的日子，她都保持着不歇劲儿的劲头儿。在她那个圈子里，追追时髦，领领风骚，活得有滋有味，像个永远不服输的斗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