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我妈说：穷干净，富拉撒，不干不净好人家

    我妈年轻的时候，在赚钱方面是把好手。老了以后，她已经失去赚钱的能力，只剩下善于做饭的本领了。她过惯了大家庭的生活，做饭唯恐不够吃，每次都是一盘又一盘，不把桌子摆满不肯罢休。

    这与我跟我老公每餐只做一点儿，一次吃完，下顿再重做新菜的习惯背道而驰。她极不喜欢甚至很是嫌弃我们家买什么菜都是几棵、几个，而不是一捆、一堆、一袋的买。有一次我把她接过来，她把厨房每个橱子都打开检查后，发现并没有存多少食物，颇不以为然：

    “谁家不存点粮食，存点肉、菜，这啥都没有，让人一看这是什么人家？”

    “什么人家？是不是穷人家？没钱买的那种？”我问。

    “可不怎么滴，这像什么话！”

    无论我怎么告诉她：现在跟过去不一样了，买东西的地方很多，也很方便，超市就在旁边，现买的更新鲜，存下的容易坏，很浪费，不环保。她都不肯认同，她始终相信：吃的要多做，吃不完才说明人家吃饱了，才好看，有面子，不然你怎么知道够不够吃。

    但她又决不舍得把剩下的食物倒掉。所以我们家长年累月都有剩菜剩饭。我妈也长年累月吃剩菜吃剩饭。

    我妈在家务方面并不是一个好手。她不喜欢打扫卫生，也不善于整理家务。我常常一边收拾一边嫌弃她：“你跟我三姨是亲姊妹，你看看三姨家，哪怕是没有硬化的地面，都扫的干干净净，家具也是擦得干干净净。”

    我妈立刻就会反驳：“穷干净、富拉撒，不干不净好人家，你看看你三姨有咱家过得好？”

    我三姨是我妈兄妹几个里最漂亮的一个。我跟我姐每每聊起来，都觉得我三姨的一生是被那个时代和那些旧思想害惨了，是被辜负的一生。

    我三姨的公公跟我姥爷是很好的朋友，两个人一商量，再来个亲上加亲吧，就给三姨和三姨夫定了娃娃亲。可惜长大后的三姨夫不丑但很矮，只有一米六左右，我三姨虽然不愿意，但犟不过好面子的姥爷，只能接受。

    结婚后的三姨依然是美丽的，那时候我们常搬个板凳到场院里看电影。我觉得电影里最漂亮的那个，都像三姨。我三姨夫没有啥福分消受这样的三姨。他在婚后没几年就得了精神病，然后又在路上走着的时候遇到车祸，早早去世了。她的去世对三姨来说是一种轻松，但却并不是解脱。三姨依然如故地伺候婆婆，抚养两个孩子。

    直到遇到了李叔，三姨的生活，开始有了微妙的变化。

    李叔是村里新来的木匠，手艺精湛，性格温和，总是带着一抹温暖的笑容。三姨第一次见到李叔是在村头的集市上，他正在修理一张破旧的木椅，手指灵活地游走在木材之间，仿佛有魔力一般。三姨看着那双手，心中莫名地生出一丝暖意。

    李叔也注意到了三姨，听村里人说起她的故事后，更是对她多了一份怜惜和敬重。每次见到三姨，他都会主动打招呼，聊些家常。三姨起初有些拘谨，但渐渐地，她发现自己越来越期待与李叔的相遇。

    某个黄昏，三姨在院子里收拾柴火，李叔经过，停下脚步，笑着问：“需要帮忙吗？”三姨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李叔走进院子，熟练地帮她劈柴，动作干脆利落。两人默契地配合，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木香。

    “你一个人这么多年，辛苦了。”李叔忽然说道，声音低沉而温柔。

    三姨的心微微一颤，抬头看向李叔，他的眼神真诚而深情。她知道，这些年自己的孤独和坚强，终于有人能看见了。

    可是，她也清楚，传统的枷锁紧紧束缚着她。三姨的内心在挣扎，她既渴望打破这份孤独，又害怕违背家族的期望和村里的眼光。李叔的存在，让她的生活有了新的色彩，但这份色彩能否真正融入她的生命，三姨还未找到答案。

    一天夜里，李叔忽然出现在三姨的门前。

    三姨正在灯下缝补衣物，听到敲门声，心中一惊。她打开门，看到李叔站在门外，脸色有些焦急。“李叔，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她有些疑惑地问道。

    李叔微微喘着气，似乎是一路小跑过来的。“他三姨，我有些话想跟你说，可以进去聊聊吗？”他的声音透着一丝急切。

    三姨犹豫了一下，还是让开了门。李叔走进屋里，环顾了一圈，看到桌上的缝补物，心中更是怜惜。他坐下，深吸了一口气，直视着三姨的眼睛：“他三姨，我知道这些年你过得很辛苦，我也知道你心里有很多顾虑。但我想告诉你，我是真心想照顾你，陪伴你。”

    三姨的手微微颤抖，她低下头，不敢直视李叔的眼睛。她的心中五味杂陈，有感动，有犹豫，还有深深的恐惧。

    “李叔，我……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三姨的声音有些哽咽。

    李叔伸出手，轻轻握住三姨的手，温暖的触感让她的心稍稍安定了一些。“他三姨，你不用急着回答我，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会尊重你，支持你。”

    三姨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滑落，她抬头看着李叔，眼中满是复杂的情感。她知道，自己面临的选择不仅仅是个人的幸福，还有家族的传统和村里的眼光。李叔的真心让她感动，但她能否打破那层无形的枷锁，还需要时间去思考和决定。

    几天后，村里开始传出一些流言。

    “听说李叔和三姨走得很近啊。”村头的刘婶在井边洗衣服时，悄声对旁边的妇女说道。

    “是啊，我也听说了，李叔那天晚上还去了三姨家。”另一个妇女附和道，语气中带着些许揶揄和好奇。

    这些话传到三姨耳中时，她正在院子里晾晒衣物。她的手一抖，差点把衣服掉进泥地里。流言蜚语像一把无形的刀，刺得她心口生疼。她知道村里人嘴碎，但没想到传得这么快，这么广。

    李叔也听到了这些流言，他知道这是对三姨的伤害。一天傍晚，他在村口等着三姨，想要和她谈谈。三姨看到他，心中五味杂陈，但还是走了过去。

    “李叔，这样下去不行的。”三姨低声说道，眼神中透露出无奈和痛苦。

    李叔叹了口气，坚定地看着她：“我不在乎他们怎么说，我只在乎你的感受。如果这些流言让你困扰，我可以暂时少来找你，但我不会放弃。”

    三姨的心中感到一丝温暖，但更多的是无奈。她知道李叔是真心待她好，可是村里的传统和家族的期望像一座大山，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李叔，我需要时间。”三姨终于说道，声音有些哽咽。

    李叔点了点头，温柔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我明白，你放心，我会等你。”

    三姨看着李叔那双坚定的眼睛，心中感到一丝安慰。她知道，无论未来如何，至少还有一个人愿意理解她，支持她。可是，她能否真的迈出那一步，还需要更多的勇气和决心。流言的压力，让她更加清楚地认识到，这条路并不容易。

    就在此时，村里突然发生了一件大事。

    村头的老银杏树下突然冒出了一口古井，井水清澈见底，仿佛有种神奇的力量。村民们纷纷围观，议论纷纷。有人说这是祖先显灵，也有人说这是村子的福气。

    三姨和李叔也被吸引了过来。看着那口古井，三姨心中隐隐生出一种不安的感觉。她总觉得这井的出现，似乎预示着什么。

    村长老李站在井边，神情凝重地宣布：“这口井是我们村的宝藏，但大家要记住，不可轻易打扰井水，否则可能会招来不幸。”

    村民们听了，纷纷点头称是，但好奇心还是驱使着他们不断围绕着古井打转。三姨心中不安，拉着李叔低声说道：“这井的出现太突然了，我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李叔点了点头，安慰道：“别担心，他三姨，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在你身边。”

    然而，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几天后，村里开始出现一些怪事。有人说晚上听到了奇怪的声音，还有人说看到井边有幽灵出没。村民们开始惶恐不安，流言四起。

    三姨的心情更是复杂，她知道这些怪事可能会让村民们更加排斥她和李叔的关系。她决定去找村长，看看能否找到解决的办法。

    村长见到三姨，叹了口气：“这井的事确实古怪，但我们也不能轻易下结论。你和李叔的事，我会尽量帮你们，但你们也要小心行事。”

    三姨点了点头，心中更加坚定了自己的决心。无论前路多么艰难，她都要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古井的出现，似乎在冥冥中为她指引了一条新的道路。

    村民私下议论纷纷：古井出来的很奇怪，是不是预示着村里的哪个寡妇守不住要改嫁了？改嫁倒不要紧，也不知道改嫁以后，不是亲爹，能不能待孩子们好。

    那时我表弟正在上初中，成绩很好，我三姨犹豫了。

    三姨坐在院子里，手里捧着一杯热茶，心中却如同这秋日的风，凉意袭人。她看着不远处正在做功课的表弟，心中满是纠结。表弟是她的骄傲，这些年来她辛苦劳作，就是希望他能有个好前程。

    李叔几次来找她，都被她婉言谢绝了。她知道李叔是真心待她好，但一想到表弟，她的心就像被什么东西紧紧揪住，无法呼吸。

    一天傍晚，李叔再次来到三姨家，他看着三姨憔悴的脸庞，心疼地说道：“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君儿是个懂事的孩子，他会理解你的。”

    三姨摇了摇头，眼中含泪：“李叔，我不能自私。孩子的未来比我的幸福更重要。”

    李叔叹了口气，走上前握住三姨的手：“你不应该一个人承担这么多。我们可以一起面对这些困难。”

    三姨的心微微一颤，看着李叔真诚的眼神，她感到一丝温暖，但更多的是无奈。她知道，自己的决定不仅影响自己，还关系到表弟的未来。

    就在这时，表弟走了过来，站在他们面前，坚定地说道：“妈，李叔，我不想你们因为我而放弃幸福。我会努力学习，不让你们失望。”

    三姨愣住了，眼泪终于忍不住滑落。她紧紧抱住表弟，心中百感交集。她知道，自己面临的抉择不仅仅是个人的幸福，还有对家庭的责任。李叔的存在让她感到温暖，但她没有勇气真的迈出那一步

    我三姨的婆婆年轻的时候因为发烧，一只眼睛烧坏了。失去儿子后，她对于失去媳妇的照顾，产生了巨大的抗拒。

    三姨在厨房忙碌着，婆婆坐在堂屋里，眼神空洞地看着门外。自从儿子去世后，她的精神状态一直不好，对三姨的依赖也越来越重。每当三姨提到李叔或是任何有关改嫁的话题，婆婆的情绪就会变得异常激动。

    “你不能走，你走了我怎么办？”婆婆的声音带着颤抖，双眼布满血丝，“我已经失去了儿子，不能再失去你。”

    三姨心中一紧，放下手中的活，走到婆婆身边，轻声安慰道：“妈，我不会走的，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婆婆的情绪稍稍平复，但眼中的不安依然明显。三姨看着婆婆那满是皱纹的脸庞，心中百感交集。她知道婆婆的抗拒不仅仅是因为传统，更是因为对失去的恐惧和无助。

    李叔几次来找她，都被她以各种理由推脱。她不敢让婆婆知道李叔的存在，因为她怕婆婆承受不了这样的打击。每当夜深人静时，三姨独自坐在床边，泪水默默滑落。她渴望自由和幸福，但现实却让她无法挣脱。

    一天傍晚，李叔再次来到三姨家门口，看到她憔悴的面容，心中满是心疼。他轻声说道：“他三姨，我知道你有很多顾虑，但你不能一直这样压抑自己。”

    三姨摇了摇头，眼中满是无奈：“李叔，我不能自私。婆婆需要我，孩子们也需要我。”

    李叔叹了口气，走上前握住她的手：“我愿意等你，无论多久。我只希望你能找到自己的幸福。”

    三姨的心微微一颤，看着李叔那坚定的眼神，她感到一丝温暖，但更多的是无奈。她知道，自己的决定不仅影响自己，还关系到婆婆和表弟的未来。她只能选择忍耐和牺牲，把自己的感情深埋心底。

    我三姨打消了改嫁的念头，一心一意守着两个孩子和婆婆，继续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

    多年以后，三姨的婆婆去世了，我表弟、表妹也都有了自己的家庭。我三姨开始了一个人的独居生活。对于有个幸福大家庭的我妈来说，这种生活是无法忍受的。我妈极力想改变我三姨，让她跟自己一样过上有滋有味的新生活。

    她开始再次尝试为我三姨牵线。我妈第一次牵线，是在一个温暖的春日。她特意邀请了我们村的一个丧偶的老邻居，老邻居是一位退休的教师，性格温和，兴趣广泛。我妈觉得这样的人很好，有退休工资，也能让给我三姨提供更好的生活。晚饭后，我妈兴致勃勃地带着那位老邻居来到我三姨的家中，想着他们或许会有共同话题。然而，我三姨只是淡淡地笑了笑，礼貌地招待了客人，却没有表现出任何特别的兴趣。饭后，老邻居离开时，我妈悄悄地问我三姨的感受，我三姨只是摇了摇头，轻声说道：“他是个好人，但我更喜欢一个人的生活。”

    我妈不甘心，又尝试了几次。她找来了在粮管所退休的喜欢花草的老李，想着我三姨喜欢种花，这人或许会合她的胃口。那天，我妈特意煮了一桌丰盛的晚餐，老李也带来了几盆精心培育的花卉。然而，晚餐后，我三姨依旧没有表现出任何特别的兴趣，她只是静静地听着老李讲述他的花卉故事，最后依旧是那句话：“他是个好人，但我更喜欢一个人的生活。”

    几次尝试无果后，我妈终于意识到：我三姨的选择并不是一时冲动，而是经过深思熟虑的结果。她已经适应了一个人的生活，不想再去适应另外一个人的习惯，也不想再去将就多一个人，甚至多一个家庭的生活。我妈开始理解，或许每个人都有自己适合的生活方式，并不一定要按照别人的期望去生活。

    我三姨一个人过得很清闲，也很简单。她把家里打理的一尘不染，种种蔬菜、养养花，养养鸡鸭。明天是今天的重复，后天是明天的翻版。日子就像一潭静水一样，没有一丝波澜，似乎一眼就能望到很多年。但，她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