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单身的二大爷

    我觉得我二大爷之所以游离婚姻外，却依然能留下子嗣，原因有好多。跟二大爷有过首尾的女人其实长得都不错。但他们的男人统统都身体孱弱，用我妈的话说：“她男人不好用。”但我觉得有一个是例外。

    那个女人住在我们邻村，跟我们家有一点点沾亲带故，据我妈说，我要喊她“表奶奶”，因为这位“表奶奶”在她们村辈分颇高，而我们两个村同姓同源，是可以论起辈分来的。

    用现在的眼光看，其实我这个“表奶奶”是非常美丽又时尚的。她身材高挑，80多岁以后，我还时常看到她身材笔挺地穿一件水红色短袖上衣，干净的白裤子，捧一个金黄色的铜制大水烟袋，在街上行走。她又颇为自己的辈分高而骄傲，时不时地逗一下大人孩子，听人家喊她老奶奶。尽管她走过后，大家会转身后，都会很不屑地啐他一口“什么老奶奶，不干正事的女人。”但这不妨碍大家维持表面的客气，还是会面带笑容的跟她打招呼。

    我一直很羡慕她到老都能保持的好身材，以及她白皙的皮肤和满头自来卷的银发。常感叹，这样的女人拿到大城市也是很好看的。可惜这么好看的女人嫁了一个又黑又瘦的小个子男人，类似于潘金莲嫁给了武大郎。

    漂亮的女人在哪个时代、哪种环境里都是讨男人喜欢的，她家里就时常会有男人打牌、聊天，我二大爷可能就是这群男人中的一个。我总觉得冬天是农村最神秘的季节，因为天气寒冷，干不了其他事情，大家就都在家猫冬，街上静悄悄地不见人影，家里却时不时传出好闻的饭香。

    每每放学路上，闻到这种香味，男孩子们就会不知羞耻地大声嚷嚷：“哎，谁家奶子头儿掉到锅里去了？”。我那时候已经知道害羞，觉得他们的行为就是耍流氓，更害怕屋子里的大人会出来追赶。就会和女孩子们一起，赶紧跑开，避之唯恐不及。我虽然跑开了，但对里面的情形其实更加好奇。常想入非非猜想她们家里都在干什么？做了什么好吃的这么香。据说我这个“表奶奶”家就经常会飘出好闻的饭菜香，会听到热闹的欢笑声。

    我妈将她的出轨归结为她男人“不好用”时，我对此持反对意见，因为他们家的大儿子和大女儿肖似父亲，所以并不能全怪男人不好用。但周围那群男人们会时不时的帮衬家用却是真实存在的。我二大爷肯定就是经常做出贡献的男人中的一个。

    我这个“表奶奶”生下的第二个儿子，肤白个高，长得极好，跟他们家的其他孩子形成鲜明对比。但男人并不敢提出任何异议，即便野鸭群里混进了一只白天鹅，也依然心平气和地混在一起养大成人，并没有听到过任何怀疑他的来路不正而两口子产生龃龉的传闻。不过成年以后这只“白天鹅”远赴东北，成了闯关东的一员，我再也没有见到过。

    我一直是颇有正义感的，觉得我这个“表奶奶”，虽然漂亮但游手好闲。所以对二大爷跟这样的人私通觉得颇为不齿。可对于这样的“表奶奶”嫁了个那样的男人，又觉得确实有点叫屈，出轨也合乎情理。但她一辈子被这男人捧在手心里，从来没干过活儿，能特立独行的招摇过街，我行我素，又觉得其实也对得起她的一生。

    我二大爷另外留下的一个子嗣，是个女儿。我想这个留下的原因可能跟贫穷有关。因为给他生下这个女儿的，是镇驻地村里一个心地善良、能干、又脾气暴躁的女人。男人体弱多病，养家糊口的重担全都落到了那个女人的肩上。我跟她小女儿兰芝是同学，所以时常跟着兰芝去她家玩。但我去的时候，基本看不到她，因为她总有干不完的活儿，并没有多少时间在家里待着。我小时候对兰芝妈妈唯一的印象就是：打孩子特别厉害。基本上手边有什么就会往孩子身上招呼什么，石头、土块儿、扁担、棍子、铲子、镰刀，一下子打过去，简直有打死拉倒的狠厉劲儿。后来我控诉我妈小时候打骂我时，我妈就会理直气壮地回我：“我那还是轻的，你看看兰芝妈，那才是真的打孩子。”我于是只能摇头叹息：“生儿不爱，干嘛要生？”我妈则说：“哪是自己愿意生的，没有办法啊。哪像现在的人，不爱要的就杀了。”我听得心惊肉跳，又觉得我能来这世上也幸亏那时的医学不够发达。

    我妈在说起跟二大爷暗通款曲的兰芝妈时，是多有夸赞的，说她从不沾人家光。他家的地跟小叔子家的相邻，浇地时就会顺带手把她家的也浇了。有一天“兰芝妈”跟邻居家的建设她妈干活儿回来，路过小叔子的豆子地，建设他妈顺口说了句：“你弟家的这块豆子也好割了，再不割就爆到地里了。”二奶奶第二天天不亮就去把小叔子家的大豆割了，然后再通知小叔子和弟媳妇去拉回家。这么能干的二嬷嬷70多岁就去世了。我妈常感叹：“那女人吃了一辈子累，活多的时候，能成宿不睡觉的干，生生把身体累坏了。一点福气也没有，孩子拉大了，她也死了。”

    这样一个多子、老公又不能干的女人，出轨为其他男人养儿育女，我就觉得情有可原。甚至颇为同情她的遭遇。也觉得让悠闲又劣迹斑斑的二大爷出点钱很是应该。

    我二大爷无师自通的画技其实并不高，但在一众没什么才艺的农民中，却脱颖而出，很受大家的高看。我家曾挂过他画的四幅竖轴，每幅画上都有一个大花瓶，里面分别插着梅花、兰花、菊花、牡丹。一色黑墨笔勾勒，刻板又单调，但挂在粗陋的房子中，却非常相宜。后来我也常无师自通地拿彩铅画上几笔，我姑姑见了，大呼我家这点艺术天赋被继承了下来。我对此颇为汗颜。因为并不觉得他的画有什么天赋，可能是腿瘸，干不了别的事儿，只能在这种事情上用功，歪打正着地让他过上了比我爹这种要为家庭劳作的兄弟们更有滋有味的生活。

    我二大爷可能并不知道，若干年后，他的这种单身生活被很多年轻人肯定、欣赏和选择。也不知道，很多年以后得农村，鳏寡孤独会被国家照顾的很好，甚至比那些有家有口的老人活的更优质。我已经忘记二大爷是怎么去世的，他去世后，他的四间破屋子被我堂弟继承，他从此只存在于他同龄人的记忆中，鲜少被提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