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平玥出现了
两幅画,一画中人眉目明秀,眼瞳色泽清而淡,仿若琉璃。眼眸之下的鼻梁挺翘,唇殷饱满,千丝万缕的乌发被一支碧绿的簪子挽起,周身无饰,素服清浅,清绝之感,迎面而来。
良工乍看第一眼,就被吸引了全部的目光,久远的记忆被唤起,恍然间,他好似又见了故人。
他神情恍惚地凑近了一点,眼中各种情感混杂,手臂颤动不止,良工内心极大地震荡着,艰难地从那幅画像上移开了目光。
也在冷静之后,认出了这不是他的主子,画中人的眉眼同主子的是如此的相似,神情却是大有不同。
主子的眼神是温柔的、伤感的,即便是在描入画中,也不应如此冰冷、倨傲、高高在上。
“这是小主子长大之后的样子吗,同主子好似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良工喃喃,又瞥过眼,去瞧另一幅展开的画卷,仍是一副相似的容貌,只是此人因着眼型的缘故,即便没有笑,眼中也好像蓄了笑意一般,眼下还点了一颗鲜红若血的痣。
这画中人远比第一个看起来鲜活。
良工也认出来了。
微生清絮踱步到他面前,笑吟吟地问,“良工可还觉得眼熟?”
良工惶然,应声道,“草民识得他们。”
他脑子迟缓地回想着,他原本打算死守这个秘密的一辈子的。
可微生清絮来势汹汹地闯进了他的主人家,她手下的人又不问缘由地将府上所有人都赶到了一个地方,他们害怕、恐惧。
然而就连主人们都畏惧她,她堂而皇之地指使着所有人。彼时,她也是笑意吟吟地同主人家问着话。
“孤听闻孟大人曾做过起居舍人,特来请教,孟大人不会不欢迎吧?”
在孟府的所有人,不论身份高低贵贱,也不论男女老少,也不管当时正做着什么事,一概被她的人赶到了一处,她独占高台,居高临下地审问着任何人。
他当时挤在乌压压的人群里,耳边一开始是嘈杂慌乱的声响,而后在一刻钟内,齐齐消声。
台上是那位身份尊贵的储元殿下平静而淡然的声音,台下是他的妻主、他、他的女儿不顾闷热挤做一团的急促呼吸声。
孟大人初时侃侃而谈,后来声音却越压越低,他们身侧的人也开始减少,女儿被他死死地捂着嘴,在他怀里呜咽流泪。
妻主无声地安慰着他,他却在有人要拉开他女儿的时,彻底崩溃了,他绝望地大喊,“我知道!我知道桑兰泽的事情,不要带走我的囡囡!”
这句声嘶力竭的话传到了微生清絮的耳边,她为这意料之外的收获挑了一下眉梢,当时她正坐在廊道中,鼻间萦绕着小叶紫檀木的清香,但也被做过桑兰泽齐起居舍人的老孟重重复复的话弄得心头火起。
她随手就挥退了要抱走他囡囡的人,道,“你上前来。”
他的囡囡被他好好地放在了他妻主的怀里,他提心吊胆又视死如归地说了一段往事,然后被她带了回来。
后来听他妻主说,那人想抱走他的囡囡,不是要审问她这么小的孩童,而是看到囡囡要哭晕过去了,他又抱得太紧,囡囡脸上青白交加,才想着要把囡囡抱出去。
可他已经无法回头了。
良工低着头,不敢直视微生清絮。
他道,“草民没有见过他们长大的样子,只能依据眉眼,大致猜一下,这画上人,一人是桑兰泽之子桑枫楹,一人是平芳舒之女平玥。”
旧时记忆翻涌,他逃出皇宫的第六十六天,他外出时,终于探听到了平家家主有一个八岁左右的私生女,不知道从平芳舒从哪里抱回来的,被她记在了自己已故正君的名下。
同时,他也听闻了一段平芳舒的风流韵事,她为了爱人反抗家族,曾闹出了一个轰轰烈烈的笑话。这场笑话的最终落幕是,她的心爱之人死在了她迎娶正君的前夜。
让良工心惊的是,平家家主平芳舒的心上人出身风月,花名唤作“言枝”,他的主子也唤作言枝。
这个名字是主子亲自同他讲的,在陛下口中,她常称主子为“望舒”,主子告诉他,那是月亮不是他。
小主子又同那平家私生女的容貌一样,良工知道自己又在无意间得知了一个秘密。
他心里居然颇为宁静。
一个秘密是死,两个秘密也是,他对自己能活已经不抱多少希望了。
良工默默数着自己的时间,重新开始和范叔交流,他用嘴,范叔用手,在第一百八十三天到来之前,他和范叔都过得很好。
第一百八十三天,范叔去世了。无病无忧,只是他那天怎么也叫不醒他。他给范叔买了一块好地,把他埋了。
他睡的那间房子的墙上,密密麻麻地刻着“正”字,日子一日比一日过得麻木了,他每日都会很多时间将一遍又一遍地数着墙上的刻字。
大约是第二百二十一天的时候,差不多距离他死里逃生的第七个月零四天,平玥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