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肩膀隐隐作痛。
这次除灵虽然没有受什么伤,但腐川游却觉得痛极了。
不行啊……
打起精神来,七海君还等着我的解释呢……
他对自己说。
可望着七海建人那张冰冷的脸,他的声音却怎么都发不出来。
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最后打破沉默的,是老人那焦急的喊声:
“我的家啊……绘子……绘子……!”
老人挣扎着爬出车门,却不慎跌倒,抖擞着站不起来。
“老爷爷!”
见状,七海建人赶忙跑过去,将老人搀扶进车里。
“我们先把老人送到医院。”
辅助监督说,示意年轻的咒术师们上车。
“……切,真麻烦!房子没了还是祓除咒灵重要啊,真是的!”
五条悟有点心虚地抱怨着,长腿一迈就跨上了车。
“腐川,你还站在那里干什么!”
七海恼怒道。
“……”
腐川游没有应声。
少年面对着已变为废墟的住宅,只留给七海建人一个无言的背影。
“……啧。”
算了,不管他了。
离远点也好。
这么想着,七海建人气恼地弯身进车。
尽管还是有些不放心,但现在救治老人要紧,辅助监督担忧地望了几眼背对着他们的腐川游,也只能先发动汽车,赶往医院。
汽车的引擎声逐渐远去。
一直到周围恢复了宁静,腐川游才从凝固中醒来,抬脚走向废墟。
这幢二层住宅在奇迹般的力量下,如积木般被轻易地推倒了。砖石散落在横七竖八的钢筋之上,各种尖锐的碎片混杂在一块,在阳光的照射下闪闪发光。与这片废墟相比,腐川游的存在渺小而微不足道。
“能找到就好了呢……”
他低喃道,指尖上,慢慢附上了一层漆黑如陨石的硬壳。
——这是他的术式之一。经对比实验,他发现黑颜色的糖虽然没有特别的效果,但却具有最高的硬度。
给手指施加了一层保护后,腐川游就开始在废墟上挖掘。
搬开砖石,推开钢筋,小心地绕开滋啦滋啦的电线,少年不断地挖掘着,寻找着。
当太阳下沉,火烧云燃起又熄灭,他终于停下了。
“……找到了。”
他褪去手上附着的黑色糖壳,轻轻捏着这个东西,慢慢地爬下废墟,然后拔腿冲到街口。
“出租车——麻烦去医院!”腐川游边上车边说,他喘了口气,瞥到自己在内后视镜中映出的样子,又补充道,“谢谢您愿意载我,真的十分感谢。”
“没什么,只是顺路载一单罢了。”出租车司机说,低沉的嗓音中带着中年人的疲惫,“况且,再怎么脏,也能看见你漂亮的鳞片。”
“哈哈,您真有趣。”腐川游被这个司机奇特的说法给逗笑了,脸上的笑容凝实了点,“我的‘鳞片’怎么漂亮了?”
“唔,黑黑的,很顺滑的感觉……我也不会形容,不过,你是我见过的第一条全身都是黑色的蛇类。”
“我像蛇?”腐川游不由打量了这个司机几眼,笑道,“我看您还像海象一样呢。”
“是啊。”
司机简短地答道,打开了车内广播。腐川游听了听,是两个人在讲不是很好笑的相声。
十几分钟后,出租车抵达了医院。
“到了,一共是5100円。”
“好的,给。很高兴认识您,再次感谢您载我上车。”
“不用谢。你真有礼貌,和蛇类冰冷的外表完全不一样。”
“哈哈,再见,祝您一路顺风。”
“再见。”
和这个奇特的出租车司机挥手道别后,腐川游将他在废墟中找到的东西护在胸前,转身冲进医院。
在拐角处,他一下子跟一个反方向走来的人撞了个满怀。
“嘶!”
他踉跄了下,立刻低头看手中的东西有没有损坏,见完好无损,才松了口气。一抬头,却看到张熟悉的面庞。
“七海君……”他惊讶道,一把握住他的手腕,“快带我去老人的病房,我有东西要给他!”
正别别扭扭得不知如何开口的七海建人:“……”
敢情只有他一个人在生闷气?
他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不要跟情商为负的笨蛋计较。
“松手,脏死了。”
他扒拉开腐川游的爪子,嫌弃又诧异地扫了他几眼。
这是去翻垃圾了?
怎么连衣服都被划破了一道?
“你拿的是照片?”
七海建人边带路边说。
“对。”
腐川游点点头。
没错,他在废墟中费劲挖出来的,只是一张皱皱巴巴的黑白照片,边角还残缺了,估计掉在地上都没人捡。
照片上,是一对依偎在一起的青年男女。
在七海建人的带领下,腐川游来到老人的病房。病房外,辅助监督正焦头烂额地打电话,一旁则是抱着手臂满脸不爽的白发前辈。
“看什么看,小矮子!”
五条悟冲腐川游瞪眼道。他因为行事莽撞而被狠狠地批了一顿,现在正把这火撒到这个小矮子新生身上。
腐川游微微一笑,欠身极为礼貌地说:“前辈好。”
五条悟:“……”
一拳打到棉花上。
妈的,更气了。
把坏脾气前辈关到病房外,腐川游放轻脚步,走到老人身边。
“呜呜……我的家啊……”
病床上,老人像个吃不到糖的小孩子一样,呜呜咽咽个不停。
“老爷爷,看我给你带来了什么?”
“嗯……你是谁啊……?”
听到声音,老人抽噎着,抬起浑浊的双眼,看向腐川游。
“是这个,给。”
腐川游把照片放到老人眼前。
“……啊,这是……”
当已模糊不清的视线定格在照片上时,如同迎着太阳缓缓绽放的向日葵,老人那布满褶皱的嘴角一点一点地,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
“绘子啊……我的妻子……你还是那么好看……”
这位患有阿兹海默症的老人伸出手,颤颤巍巍地拿起照片,眼里,满是幸福与爱意。
许久之后,他才抬起视线,看向腐川游。
“哎呦……你可算回家了……”老人的声音因之前的哭泣而变得沙哑,但其中包含的喜悦,却一如他们初见之时,“我种的花又开了……你不要再去钓鱼了……我很担心你……绘子……”
——忘记所有,也不会忘了你。你在的地方,就是家。
这一次,腐川游没有再问“您还记得我是谁吧”。
他弯下身,轻轻将老人拥入怀中,嘴中不住轻声重复道:
“嗯,我回来了……我回来了……”
即便这只是一场虚幻的美梦,但在这片刻中,腐川游也愿意和老人一同沉溺其中。
因为,已经没有人会再跟他说“欢迎回家”了。
再也没有了。
只有留在记忆中的笑颜,将永远陪伴。
夕阳的余晖洒落在这不同年岁的二人身上,用它温暖的光芒抚慰着他们相同的痛楚。
“……”
我都干了什么?
门口,七海建人望着这一幕,愣愣地自问道。
妨碍他攻击咒灵、把咒灵引出屋子,是因为不想破坏老人的家,不想破坏老人仅剩的“记忆”。
而他却凭一己之见,将他……将他……
“……啧!”
尽管心里快被愧疚感给淹没了,但尚处年轻气盛的十五岁的七海建人,硬是梗着脖子,给自己开解道:
还不知道他娴熟的实战技能是怎么练就的呢,不能放松警惕!
“七海,腐川。”一脸疲惫的辅助监督敲敲门,进来说,“我先送你们回高专吧。”
“好的。”
腐川游应道,俯身贴老人耳边说了几句话,哄得老人笑个不停。
“……”
实战技能、实战技能!
七海建人给自己“催眠”,板着脸率先走出病房。
一路上,二人各居一边,默默无言。
至于五条悟?
人家才不在那儿等着,早潇洒地买喜久福去了。
抵达高专,腐川游对辅助监督说:
“谢谢您,您辛苦了。”
“嗯,不用谢。”
辅助监督露出个微笑。
真有礼貌,好像跟传闻中有点不一样。
“那个,麻烦问一下……”腐川游顿了顿,说,“您知道今天这位老人,他的妻子现如今怎么样了呢?”
“哦,很遗憾,他的妻子在二十七岁的时候就失踪了。失踪三个月后,人们在河里打捞上来一具……但面容已经无法辨认了。”
“……这样啊。嗯,我知道了,谢谢您。”
腐川游垂下眼,嘴角依旧挂着一成不变的微笑。
七海建人瞥了他一眼,说:“走了,灰原他们那边又出了点问题。”
“嗯,好的。”
与辅助监督挥手道别后,腐川游和七海建人赶往夜蛾老师的办公室。
一进门,七海建人就看到一个穿着廉价西装,棕色头发的男人口若悬河地讲:
“——所以,这事不仅跟茂夫没有半点关系,正相反,你们还得承担一定的责任!”
……哇,满脸写着得意啊。
将来,一定不要变成他那样。
七海建人如是想。
棕发男人身旁,站着一位身穿国中制服,头顶锅盖——啊不是,锅盖发型的男生,而在这个男生肩上,居然飘着一个……绿了吧唧脸上还涂着两坨腮红的咒灵?
……这是什么奇怪的组合。
“啊,游,你来了。”
见到他们,锅盖头男生露出一个状况外的笑容。
直到看到腐川游冲男生走过去,七海建人才意识到他叫的是“腐川游”。
直接叫名?
不知为何,看着已经拉上小手了的两个人,他莫名有点不爽。
嗯,真的,就一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