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44章
宋时吓得只想堵住楼自牧的嘴。明明自己就是混进来的,怎么楼自牧就这么大胆的不但打人还敢挑衅?
偏偏那费统领还真吃这一套:“赵伍长带来的哪会是外人。都是咱们玆煤自己人,开个玩笑而已,赵伍长不要放在心上,也让你手底下的小兄弟戾气不要这么重嘛。”
楼自牧傲慢昂首:“赵叔可以不跟你们计较。不过我是要计较的。”
费统领陪着笑脸问:“小兄弟要怎么计较?”
“我们在北疆的时候,进出营守卫核查严格,必验腰牌,必查每一个人,绝不给外人外族有混进来机会。”楼自牧的话让宋时心惊胆战,偏偏他自己泰然自若,“但我们也从不会故意刁难自己人,不会有意欺辱自家的战友。”
费统领点点头:“小兄弟说得对。这是应该的。”
楼自牧一指守门的兵士:“那他今日所作所为,要怎么算?”
费统领笑问:“小兄弟你说呢?”
楼自牧环顾四周:“有意挑起营地内讧,差点导致营内持械斗殴。情节恶劣,理应杖五十,降为罪役,无功不得免。”
“费统领!”守门的兵士哀嚎,“我冤枉!”
费统领长叹一口气:“小兄弟何必这么狠?大家有话好好说如何?”
楼自牧挑眉:“他该庆幸,我咸渊无军奴,不然,他这辈子都没翻身的机会。”
费统领只能看向赵伍长:“赵伍长……”
“你们安逸太久,是真的不懂军中的规矩了吗?”赵伍长只淡淡反问。
费统领无奈摇头,看向守门的兵士:“唉,谁让你今日不长眼呢?也吃得教训吧。”
这事儿就这么定了下来。
宋时在赵伍长的营帐里的时候,听着外面军杖行刑的声音,还感觉不可思议:“为什么?他们不但没发现我们,还这么听话?”庆幸得很,“我真怕完蛋啦,没想到竟然都被你们找回来了。”
楼自牧却半点没觉得开怀:“赵叔,是只有玆煤这里如此,还是整个平洲的营里都这么混乱?”
赵伍长苦笑:“平州府应该还好,但是底下的……玆煤不算特例。”
宋时疑惑:“不是不给平王军权?”
“楼自演没有兵权,但亲王爵可自有骑兵五百,步兵三千,护卫五千。其中步兵平时可由亲王自行安排,插入封地内军中,待需要时重新集结。”楼自牧给宋时解释,“楼自演平日只在京中,手下步兵全部插在平洲军中,生一个害群之马。”
赵伍长安慰:“爷也别太担心了,咱们爷们被调过来,不就是官家想整顿吗?一点点来,总能好起来的。爷还是多注意今晚的事,务要平安顺利才是。”
宋时也跟着劝:“是啊,牧,咱们还是想想怎么混进方家寨吧。”
赵伍长倒是都替宋时和楼自牧打点好了:“虽然他们总瞒着我们,可爷们谁没长一双锐眼啊?他们的交易都是在山阳那边,一会我送爷你们两个去山阳矿洞里藏着,等子时他们交易运煤的时候,你们就混在搬运人工之中。天黑灯暗,没人能发现。”
楼自牧锤了赵伍长肩头,郑重感谢:“多谢。”
赵伍长摆手:“爷您是韩将军的徒弟,我们自然帮到底。”
赵伍长年纪不小了,两鬓染着雪白风霜。这把年纪在军里混到这个职位,也没什么前途可言。但只凭着韩云炎一句话,只凭着韩云炎徒弟的名头,他就不但递了消息,还敢冒着风险相助。
宋时在旁边听着,愈加佩服韩云炎。
大概是进军营时用掉了坏运气,混入方家寨反而顺遂得出乎意料。
唯一让宋时没想到,方家寨过来的不是马车,而是一只船。
山阳那边的矿旁有河,也是通江支流。从这煤矿往外运的煤,几乎都从这条河出去。
也就是因为这条河,哪怕玆煤已经算是深入内陆,依旧被方家寨的钻了空子把手伸进来。
方家寨的船行了一整夜,直到将要黎明时才停下。
楼自牧带着宋时偷偷溜下船。
宋时一眼认出来,运煤船停的不是方家寨的正门,而是船坞。
那只蒸汽动力船也在船坞内停着,巍峨高耸,藐视着船坞内的其他船只。
黎明时分,太阳还没冒头,天边蒙蒙的亮。雾气悄然而生,渐渐笼在船坞,罩上一层迷蒙。
搬煤的海贼们因着雾气蒙蔽视线,改了初时的静然,开始彼此呼喝呼应,声音回荡在船坞之中,愈加显得空旷迷茫。
楼自牧早就认准了方向,正好趁着雾起遮挡,抱着宋时来到蒸汽船旁边,利索的爬了上去。
此时的蒸汽船上空无一人,倒是方便了宋时和楼自牧。
“去船头驾驶舱。”宋时对船比楼自牧熟悉得多,自打双脚塌上蒸汽船的甲板,就到了宋时主场,驾轻就熟的扯着人走。
在楼自牧看来,这只蒸汽船与他见过的船都不同,别的船舵不管在船头船尾,都一定是在甲板上,立在高处,方便操纵的人看清方向。这艘船在甲板上却看不出任何舵的位置。
直到宋时牵着楼自牧从船头一处小门进去,往下走了一层,楼自牧才惊讶的发现“驾驶舱”。
这一层设在船头之下,整个船头完全打通,一只半人多高圆形的方向舵立在最前头。
舵的前方和左右船板上并不是封死的,而是一个个巨大的窗户,窗与窗之间距离极窄,只要开窗便是视线通透,望向外面一览无余。必要时关上窗,又能屏蔽掉扑过来的海浪。
舵的下方连着一根极粗的管子,是铁制的,一直通道船板下面去。驾驶舱里别的情况,凭楼自牧就看不出什么异常了。
反而是宋时蹲在舵下,摸着管子端详半天。又跑到舱内边缘,对舱板又敲又摸,还拉来楼自牧让他检查。
“你看看,这里下面是不是应该有东西?”
楼自牧上手一敲就明白:“确实,这里似乎是中空的?但,里面还有回声,像是管子?”
宋时露出浅笑,点点头:“沿着这个中空设计走,咱们找动力室去。”
在驾驶室看了一圈,宋时就多少明白这艘船的结构安排了。之前他的疑惑也由此解释清楚。
这只蒸汽船虽然大,但其实最外做了一层壳子,里面密封着蒸汽管道。又做了一层隔热层,免得船运行的时候灼伤靠近的人。如此两层下去,实际上船的可利用空间就小得多了。
船通过动力室的能源燃烧,蒸汽通过管道传输到船两层底层的轮叶,使轮叶转动产生推力,由此让船前进转向或者后退。必要时也可停止轮叶,依靠风帆行动。
但由于船体过大,使用风帆时比寻常的船还要缓慢难行。
动力室与驾驶舱垂直,就在船的最底层。
宋时找到的时候,动力室的大门正敞开着,一台巨大的机器立在正中央,全铁制成,笨重夯直,把动力室里其他地方的视线都给遮蔽了。这机器伸出八只同样粗壮的管道,弯弯曲曲的延伸进旁边的船板,埋到船的夹层中去。还有最上面一只直通通的挺到舱顶,不难想象正是与驾驶舱的舵相连。
全铁制成的大机器乍一看通体一致,但宋时一眼瞧见那机器底部右下有一处的材质看起来更白亮,似乎这个位置还有一个不起眼的小舱室。
宋时立刻想奔着那一处过去,然而不等他动,就被楼自牧捂着嘴,拽着往动力室深处躲。
宋时立刻老老实实,乖巧的被楼自牧带着藏进深处的管道之下。
随后不久,宋时也听见从上面下来的脚步声和两个人说话的声音。
“铁匠都请来了,你还想怎么折腾?”
“我折腾?你能有这么好的一艘船,可全是我折腾出来的!”
是方潮和王客知。
“好?”方潮对王客知的说法明显不敢苟同,嘲讽都快冲出去天际去了,“自打这船被你建成,一共跑了几趟?也就头一天出去溜了一圈,然后就是海王岛和沙流寨在周镇见朝廷的人那次。除了吓唬你,你倒是说说,这船到底有什么用?”
王客知不客气的嘲回去:“你自己没本事,倒要怪船?只要煤够多,你一天想跑几趟跑几趟。你弄不来大量的煤,倒说我做得不好?”
“行,咱们不说煤,只说那几条管子。”方潮敲了敲管道。
宋时和楼自牧就在管道底下,被金属传导过来的声音震得耳朵嗡嗡直响,宋时几乎以为自己聋了一瞬。
“……一次中途换三次,为了换管道还得烧伤我几个人,你是真觉得我的东西都是白来的随便用是吧?”
“还是那句话,你自己资源不够,就别怪我和船不行。”王客知讥讽,“只要你把所有管道都换成铁制的,使用寿命自然就能长久。谁让你铁不够,只能木头来凑呢?木头哪能耐得住那么高的温度?”
“铁和煤,说得轻巧,我们在海上,到哪儿弄大量的那些东西去?”
机器猛地一响,什么东西被掼在机器上。
王客知再说话时,声音就憋住许多,勉强才从嗓子眼里挤出来:“只要你,跟平王联系上,有平王支持,还怕什么,资源不足?”
“你总让我联系平王,你到底是真的想让我方家寨好,还是你看上了那个小白脸,想通过他逃离我?”方潮愈加阴狠,戾气深重。
王客知挤出嘲笑:“呵,狗,咬,吕洞宾……”
后面的话就再说不出来了。
宋时趴在船板上,楼自牧护在他身上,两人的空间被管道压缩,身贴着身。他在听见王客知消音的时候,差点以为王客知是被方潮给杀了,胆战心惊的。
然而随后通过管道放大的声音传过来时,宋时的胆战心惊就变成了窘迫难堪。
“你一天是老子的人,就一辈子都是老子的人。别想用任何办法,从老子身边逃走!”
方潮的话语之后,带来的是王客知尖利的叫声,夹着喉咙一般,喘息急迫,说不上是痛楚还是欢愉。
随即就是连续的身体与笨重机器碰撞的频繁闷响,和王客知胡言乱语的咒骂。
机器碰撞的声音停下,方潮兴味盎然:“骂得真好听,使劲骂。”
之后管道被敲击、摩擦,时高时低的响声灌了宋时一耳朵。
宋时感觉身上有火在熊熊燃烧,烧得他血液都化了。最可恨的是,楼自牧随身自带的剑柄又抵住了宋时,硌在宋时的腿缝里,简直像是想要学一学方潮此时行动的架势。
偏偏他气也不能生,躲还躲不得,甚至只能闷着头忍着,连呼吸都不敢重了。于是脑子里越加被背后楼自牧那强烈而冲击的存在感刷屏,“那是驴那是驴那是驴”三个字单体无限循环。
这憋屈让宋时承受了整整大半个时辰。
到后面的时候王客知嗓子都哑了,根本骂不出声音。
反而是方潮越来越精神:“继续骂啊,我就听着你骂人来劲儿。要是骂够了,就好好吃,你把我吃饱了,我就给你喂饱。”
王客知果然不骂了,呜着声音,听起来吃得喷香,吃得急的时候,噎得他呛咳,却又使劲的往下吃得更紧。
方潮就开心的笑:“你看,你啊,就是犯贱。这么喜欢我喂你,你还总想着跑干嘛呢?你要真跑了,以后可再也吃不到这么好的了,是不是?”
王客知终于吃够,嘶哑着发出气声,依旧不改讥诮:“是啊,当年吃烧烤,我就爱吃鞭子。什么时候你把它剁了烤熟了给我吃下去,我才高兴呢。”
方潮吼了一嗓子,王客知消声。
宋时又等了好一会,方潮和王客知才离开。
听着王客知应该是走不了路了,被方潮抱走的。
等到再听不见别的动静,宋时拐着胳膊肘就伏地使劲往外爬,就跟背后有个大怪兽也要吃他一样。
楼自牧一直等到宋时跑出管道底了,才塌了身子,把自己贴在地面。偏偏地面上依旧还是被宋时捂热的温度,半点不能让他好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