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40章
润州水军都统府后堂里，阴云笼罩。
连向来只会困得睁不开眼的韩淮临都露出愁容。叶迟则是蹙着眉心沉默，连晕船的反应都顾不上了。
倒是楼自牧泰然自若，站在宋时身后饶有兴味的看人奋笔，不时的点头赞赏，也不知道到底是看懂了还是没看懂。
而宋时自打下了船就进入忘我境界，趴在书桌上写写画画，周围任何人事都入不了他的耳。
“哟，这是怎么了？”爽利的女声传来，独臂妇人拎着个食盒进来，一瞅四个年轻人，噗嗤笑了，“瞧瞧这几张小脸，都涂了黑炭了？”
“师父你可别冤枉人，看看我这脸，哪里像涂炭？”楼自牧腆着脸指着自己浅蜜色的皮肤，又指指被他罩在自己阴影里的宋时，“再看看我家小蜗牛，这小脸白得分明是涂粉嘛。”
独臂妇人随手丢出食盒砸楼自牧：“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你那皮子跟浇了二斤铜汁似的，也好意思出来显摆。”
楼自牧嬉笑着接过食盒，打开，取出里头精巧粉嫩的糕点，先喂给宋时。
韩淮临狗鼻子闻着味儿过来抢：“定胜糕，韦姨做的？阿娘你没跟着掺和下毒手吧？”
独臂妇人冷哼着踹了韩淮临屁股一脚：“我掺和怎么着？养你二十多年，也没见把你毒死。”
只有叶迟斯斯文文向独臂妇人见礼：“韩姨好。您快坐。”
独臂妇人摸了摸叶迟头发，舒心无比：“还是小迟好。”
韩淮临的母亲韩云炎，已经故去的老镇北侯的嫡女，当年也是赫赫有名的巾帼武将，差点让老镇北侯请立世女。若不是一次意外失踪，如今执掌镇北侯府的也轮不到韩云炎那位庶弟。
几年后，韩云炎再次归来，不但少了一条胳膊，还带回个父不详的儿子。老镇北侯爱女心切，自然好好养着韩云炎和韩淮临，但对于那府中的其他人来说，这母子两个就无异于眼中钉肉中刺了。
不过韩云炎母子压根没把那些跳梁小丑看在眼里，老镇北侯一故去，他们就搬了出来。等到韩淮临自请来润州执掌水军，母子俩就连京城都懒得回了。
镇北侯府与已故韦老爷子在京城的宅邸相邻，韩淮临与叶迟就这么在幼时做了邻居，韩云炎与韦霜也相交甚笃。
在叶家被磋磨得只得六七岁幼童心智的韦霜，除了自己的儿子，最信赖的就是韩云炎。韩云炎自己也理所当然的把韦霜照顾起来。
要不是有韩云炎在，叶迟也不可能放心的在外忙活。
“怎么着，今儿出去不顺？”韩云炎哪怕坐着，都宛如一杆挺直的枪，哪怕笑着，都像是随时可以挑翻一条人命。
叶迟迟疑的看看对周围一无所觉的宋时，摇头苦笑：“韩姨，今天我们见着了方家寨的船。那船……堪如海上坞堡，不但巨大，行动也迅速，看着很是奇怪。”
韩云炎挑眉：“怎么，你们怂了？”这几个年轻人的愁绪忧思，在她眼里都不是个事儿。她瞥向自己的儿子，冷笑，“韩淮临，你要是敢犯怂，出去别说是我儿子。”
韩淮临连忙求饶：“阿娘，我还一句话没说呢，帽子别扣这么早啊。”
“就算你不说，我也看出来了。”韩云炎对儿子半点不客气，又看向叶迟，“还有你，小迟你也怂了是不是？”
“我……”面对打小看着他长大的韩云炎，叶迟说不出抵赖的话。
楼自牧投喂宋时正开心，还不忘给那两个插刀：“师父，怂的是他们两个，我可没啊。小蜗牛还没出手呢，我怕什么？”
韩云炎这才略微满意：“这才对。”
韩淮临埋着头听训，鄙视楼自牧那个卖朋友的。
“这不对！”宋时突然停笔，猛地站起来，“这数据不对！那船肯定有问题！”
挨得最近的楼自牧都被吓了一跳。他本来坐在宋时的椅背上，这一下子差点连着椅子一起翻倒。要不是身手实在好动作快，现在就得让一屋子的人看笑话。
“小蜗牛，哪儿不对？你发现什么了？”楼自牧握住宋时的手，耐心的问。
宋时拿起他画出来的东西，指着说明：“按照这艘船的体积和它的吃水深度，它本身的质量应该在……海水给出来的浮力应该是……这艘船侧面的极限承受力本来是……但按照它的结构，它能达到的只有……”
一长串的术语下来，砸得在场四个人全都头晕眼花。
楼自牧看看宋时，再看看宋时画的纸，上头只有那只明显应该是方家寨的蒸汽船是他能认出来的，其他都是些弯弯曲曲的奇怪符号，横着列的竖着列的，反正楼自牧都不认识。
但他没打断宋时的话，只在宋时告一段落时问：“所以，小蜗牛，那船有什么问题？”
“如果就是外在表现的这些，那这艘船结构不稳。”宋时一锤定音，“一旦单侧受到强大外力，例如暴风雨，翻覆的可能性会非常高……”
“所以对着一侧用炮强轰，就能把这船给轰翻了。”楼自牧笑了，拍拍宋时的脑袋，“我的小蜗牛果然厉害。”得意的睨向韩淮临和叶迟，嘲谑，“也不知道有些人呐，到底为什么要怂~”
宋时的激动下去，慢慢反应过来，听着楼自牧的嘚瑟，又瘪了：“但是，这只是我从外表看到的，我不确定里面是什么样的。这种推论的准确度并不高。”
“没事，只要知道有弱点就行。”楼自牧并不在意。
宋时却没法就这么放心，扯着楼自牧认真的解释：“不能小看王客知，别说他不一定真的会犯这样的错误，就算这艘船有这种漏洞，目前在海上也依旧是无敌的存在。以这艘船的承受力，你起码要连续轰出去十枚火炮才能达到效果。这种战术只适用于从陆地对战。”
在海上不等轰出十枚火炮，蒸汽船已经碾压过来足够把其他船撞翻了。
楼自牧失笑：“我不信你造不出来能克制它的船。不对，克制它干嘛？你明明可以造出比那个好百倍千倍的船，那为什么要怕它？”
宋时无奈：“造船需要时间，何况王客知也会改进。”他看着楼自牧，眼中满是渴望，“牧，我想去看看那艘船，可以吗？”
“看，船？”楼自牧的眼神危险起来，捏着宋时的脸颊往两边拉，“小蜗牛，你说的‘看’船，是不是我理解的‘看’船？”
宋时讨好的笑：“就，看看那船内部结构，还有它的蒸汽动力系统是怎么运作的，相关位置有没有加装什么设备和保护措施……之类……的……”
叶迟听得脸色都变了，断然拒绝：“不行！小时，这太危险了！”
想了解那些情况，除非亲自去方家寨上了那船仔仔细细从里到外的摸清楚。这“看船”说得容易，做起来无异于自投罗网。
韩淮临叹了口气，自动自觉领任务：“得了，说吧，都需要看什么怎么看，我跑一趟吧。”
叶迟回头，神色复杂的望着韩淮临，咬牙切齿：“姓韩的，你这是找死！”
宋时也否决：“不行，你们都不懂，我得亲自去。”
叶迟忙说：“谁也……”
“好。”楼自牧淡然应下，“我带你去。”
宋时立刻对楼自牧笑了。
他知道此时房间里的人都是绝对可信任的，也早就放弃藏着掖着，磕磕巴巴的诚恳解释：“我不是不顾生死非要冒险。但是王客知，他主攻的方向本来就是新能源和新材料。我不确定他有没有带着他的研究成果。那些一旦应用在船上，以现有的技术真的没办法对抗。”
楼自牧挂着笑，轻轻给宋时顺毛，顺便夹带私货的套话：“那小蜗牛你是主攻什么的？你的研究成果有哪些？”
“我主攻结构和流体力学，对于船舶的设计制造更有心得。”宋时完全不知道楼自牧的私心，反而郑重其事的保证，“我更注重如何让船的构架更科学，从结构方面达成船舰的多种应用。我保证，我造的船无论材料是什么，都一定是最稳固，能做到所需应用最大化。”
韩淮临才不想继续听大灰狼诱拐小蜗牛，打着呵欠搂着叶迟推着自家老娘往外走。
韩云炎的脚才刚迈出门槛，却又被叫住了。
楼自牧的脸色变得阴沉，一场风暴在他眼中聚集：“师父，有个事得劳烦你一下。”
“嗯？”韩云炎愣住。感觉就一小会儿的功夫，她都听得云里雾里的打瞌睡，有一搭没一搭的没注意到有什么不对劲，偏偏楼自牧就从宋时那些奇奇怪怪的话里听到了重要信息。
“小蜗牛刚刚提到，方家寨的船是烧煤的。甚至，他们应该还需要大量的铁。”楼自牧眼如鹰隼，杀气腾腾。
韩云炎和韩淮临瞬间懂了：“他们动了煤矿和铁矿！”
矿藏，尤其是金银铁矿这些，向来握在朝廷手里。现在很可能被海贼动了，朝廷里却没人发现，这里头藏着的问题可就大了。
“师父，找到哪里被动了。”楼自牧的情绪渐渐淡下来，却比刚刚更危险，“他们不会只动一次，近来肯定还有行动。正好我和小蜗牛也可以借着机会，进去方家寨看看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