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13章
润州,咸渊朝廷控制下的唯一一座海港城。
城内唯一一家商行韦氏商行内院的书房里,一个年轻人横着腿斜靠在椅子上,在桌上用铜钱叠钱塔。
他头戴金冠,穿着浅金色花罗外衫,连腰间玉佩都是黄龙玉,整个人金灿灿的闪人眼睛。
这时,一位五旬余的老家人端着个一尺见方的木头盒子进来。
从外头看盒子没什么稀奇的,就是普普通通的椴木,涂了红色的漆。这种盒子在韦氏这种大商行里,就是丢库房里都没人瞅一眼的。
老家人倒是眉开眼笑的:“郎君,之前不是还说姑爷想要找件稀罕玩意儿为平王贺寿么?”
年轻人的钱塔眼见着要叠到顶儿了,听着老家人的话微蹙了下眉,最后一枚铜钱就没放好,整座钱塔塌下来,铜钱散了一桌子。
老家人只当没见着,继续说:“这真是瞌睡来了送枕头,今儿恰好商行里就收了这么一件东西。郎君过目瞧瞧,若是行就等三日后随着咱们的商队进京去。”
年轻人有一搭没一搭的摆弄手边几枚铜钱,听着清脆的钱响,也不吱声。
老家人失笑:“若是郎君不看,那老奴就自己做主了。这么透亮的琉璃瓶儿可是少见,郎君不看看可惜了。”说完转身就要走。
“等等。”年轻人撇嘴,“过来瞧瞧。若是好了咱们自个儿留下。”
老家人偷笑,来到年轻人面前,把盒子放在桌上,打开盒子,捧了里头的东西出来。
就见那琉璃瓶呈柱形,五寸长,一寸宽,形态极为匀称,只在顶端略收了个口,口上有两圈螺纹。不但触手光滑润泽,最难得的是通体透明,一丝杂色都没有。哪怕顺着瓶身望出去,都不改所见颜色。
“王伯!这是哪儿来的?”原本兴致缺缺的年轻人直接坐直身体,肃了脸。
老家人王伯就知道这琉璃瓶会让自家郎君上心:“说来也是巧了。有个外头来的孩子拿了这琉璃瓶找到咱们商行换钱,还要了两个随咱们商队去京城的位置。”
“这东西除了王伯你,可还有别人见过?”年轻人手里捏着枚铜钱轻敲桌面。
“郎君放心,除了我再没别人。”王伯强调,“那孩子是我亲自接待的,东西也只过了我的眼。”
年轻人点点头,下了决定:“人呢?我要见见。这东西你亲自收好了,别往外拿,更别叫别人知道。我房里还有对儿七彩琉璃瓶,把那两个送京城去给姓叶的。”
王伯诧异:“郎君,那对儿七彩琉璃瓶也是不可多得的珍品,您一向最喜欢的,怎么舍得拿出去?”
年轻人摇头:“比不了。我那对儿跟这个比不了。王伯你没跟那些外藩人打过交道,不知道他们的本事。琉璃要上色容易,要无色通透才是难。何况这质地坚硬,声音清脆,最上等的也比不上这个。”
王伯老道,听了年轻人的话就懂了:“行,老奴知道了。”
说完出去,王伯很快就带了个少年人过来。他也没多留,将琉璃瓶放回盒子就带走了,出门前还贴心的关上书房门。
少年头上抱着头巾,他看起来有些紧张,眼巴巴瞅着门被关上,房间里只剩下他和桌子后面的年轻人。他不禁垂下头,呼吸,慢慢松开紧攥的拳头。
“我是这商行的主人,听王伯说你年纪与我相差不多,正好进京的时候能跟我作伴,我就想着请你来聊聊。也省得路上生疏。”年轻人指着对面的椅子,“不必拘谨,坐。”
少年默默坐下。
年轻人将桌上一杯茶推到少年面前:“请问怎么称呼?”
少年端起茶杯,茶水暖热了他的手,他看似羞涩,也没抬眼,只闷着头说话:“秦时。”
“秦时。”年轻人点点头,笑得亲切和气,“你多大了?”问的时候还带着点年轻人的好奇。
“十七。”少年惜字如金,倒也有问必答。
年轻人虽是在问,更是在观察。
他瞧着少年虽然看似羞涩怯懦,但其实身子做得板正,端茶喝水没有声音,对他这琳琅满目的书房也熟视无睹。绝对不是少年故意显露出的“外头”来的没见识模样。
年轻人不动声色,只含笑问:“你十七,我二十,果然咱们年纪差得不多。听说你是外头来的?”
“外头”,在润州是特指那些来自海贼控制的沿海地方,以区别于润州这唯一被朝廷掌控的地界。
“是。”少年这回说得多了些,“小耳村来的。我爹出海被海贼害死了,二叔还想抢爹留给我和弟弟的渔船。我们兄弟两个实在过不下去,就逃出来了。想着来润州讨生活。”
年轻人眼神闪了闪,又把茶壶推到少年面前:“那怎么不留在润州?你们是渔家,打渔才是你们傍身的本事。跟我们去了京城又要怎么生活?”
少年给自己倒了杯茶。茶壶放下之后,瞥见年轻人的茶杯也是空的,顿了顿,才又提起来给年轻人也倒了一杯。
年轻人自然的敲了两下桌子致谢。
少年无意识的回了句:“不客气。”
年轻人借着喝茶,掩住唇边笑意。
少年继续回答年轻人的问题:“海上太危险了。我本事不济,打渔不太行。弟弟年纪还小。我想着,最好还是离海上远一点,去内陆看看。也许能找到别的活计。”又解释了一句,“其实也不是一定要去京城。只是你们商队最近只走京城这一趟,索性跟着你们撞撞运气。”
年轻人慢慢品茶:“秦时,那琉璃瓶不错,你是从哪儿得来的?”
“是我爹打渔的时候从海里捞上来的。”少年回答得极为顺溜。
“那再让你带我的人去找,可还能找着地方?”年轻人精神奕奕,看起来颇有些跃跃欲试。
少年摇头,解释得详尽:“那边儿再没别的了。那边靠近海王岛,想来应该是大秦商人的船被海王岛的海贼劫了,这件琉璃瓶掉在海里,顺着洋流飘过来,偶然被我爹得了。”
年轻人做出可惜的样子:“这样啊……”
少年垂头,不再言语。
“秦时啊……”年轻人摇头,“你知不知道,咸渊禁海?”
“知道。”少年颔首。
年轻人贼笑:“那你知不知道,私通外藩,走私外藩的东西,那可是要掉脑袋杀头的!”
少年脸色一白,握紧了手里茶杯,垂着眼睛竭力镇定:“我不知道韦郎君在说什么。”
年轻人被“韦郎君”这称呼取悦了,好心的放过少年,不再吓唬人:“秦时,我不知道这名字是不是真的,我猜大约是假的。不过你这人老实,我再猜猜,约莫你认识个姓秦的人家,就住在小耳村,你与这家人也有几分关系,所以才借用了人家的姓。”
少年咽了口唾沫,整个身体紧绷起来,随时都会夺门而跑的样子。
年轻人再接再厉:“你别怕嘛,我又没打算拉你去润州府。咱们就私底下两人聊聊天而已。”
少年人板着脸,索性放下茶杯,挺直腰背,抬头与年轻人对视:“我没有私通外藩,更没有走私。韦郎君到底想说什么?”
年轻人笑得开心极了:“这就对了,咱们开诚布公才好。来,先说说,你到底叫什么名字?”说完自己先坦白,“虽然我很喜欢你叫我韦郎君,但奈何我姓了叶,鄙人名叶迟。”
“宋时。”宋时知道自己玩不过叶迟,也就不再试图藏着。
叶迟大声叹气:“宋时,你也太老实了。你这样走出去,也不怕被人骗个精光。”
宋时羞恼别过头。
“哦,已经被骗过了。”叶迟噗嗤笑了,“你啊,得先学会一点,骗人的时候千万别说得那么详细。说得越细,反而越容易让人发现破绽。”
宋时很不想搭理叶迟。
“你那瓶不是海里捞上来的。”叶迟断言,“不过既然瓶归我了,那我也不管你到底哪儿弄来的瓶了。我只想问问,你还有没有别的?我愿意出大价钱,跟你做买卖。”
“没有!”宋时斩钉截铁。
这话也没错。那所谓的琉璃瓶是宋时的玻璃水杯,就这么一只,再没第二个了。
“行吧。”叶迟眼见宋时都快炸毛了,也没想把人逼得更紧,“那三日后再见。”
宋时却没打算就此告辞。他过来卖琉璃瓶只是投石,重点还有别的事:“叶郎君,我刚才过来的时候,见外头在给一辆马车的轮子包布,还往车板上垫了不少东西,想来这辆车在三日后是准备放置些易碎的东西了。”
“嗯?”叶迟歪头好奇。
宋时犹豫一下,站起身,又给叶迟和自己倒了杯茶:“车轮上包布,必然影响车行进的速度。叶郎君,我有办法可以给马车减震,不需要包布,也比包布更稳当。”
叶迟脸色倏然变了:“你还有这个本事?你要什么?”
宋时从怀里取出一张纸,放在叶迟面前:“这个可以送给叶郎君,以后叶郎君是要自家的商行用,还是打造了卖出去,都随叶郎君的意。”
叶迟低头,那张纸上画的是伏兔的制作程序。
只是这伏兔与常见的不同,是一圈一圈的绕成螺纹状的,倒有点像宋时的琉璃瓶上顶上的样子。
“你要什么?”叶迟终于郑重起来。
“我要两个户籍与路引,让我们进京之后,再没人知道我们的来历;让知道我们过去的人,再不可能找得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