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
草木披分,茉莉花丛被搅得凌乱,一朵朵小小的茉莉花下雪一样扑簌簌落下来。
宋时半藏在阳牧身后,只露出脑袋惊惶的盯着纷白匀绿的树丛看。
又是一声兽鸣之后,一头暗褐色的小兽冲出来,在即将撞倒阳牧的瞬间紧急停住。
那双湿漉漉的大眼睛瞧着比宋时还惊恐,更加不知所措。
它像是被眼前的几只两脚兽吓着了,踢踏着蹄子退了两步,转身就要再窜回花丛里去。
阳牧手疾眼快,趁着小兽刚扎进花丛被灌木绊着腿脚,一把薅着脖子把小兽抓出来,拎到眼前晃了晃,尤其重点关注了一下小兽尾巴附近。
“竟然是头麝鹿,还是雄的。”阳牧笑了,“自己撞上门来,还真是省我不少事。”
宋时和秦游这才凑近了围观。
小长得与鹿很像,暗褐色的皮毛,直立的大耳朵和水汪汪的大眼睛显得那颗脑袋更小了。体长还不到两尺,被阳牧轻松的钳着。
大概是感觉到宋时的无害,麝鹿对着宋时哀哀的叫着,像是祈求两脚兽能放了自己。
“你抓它做什么?”宋时扛不住麝鹿那双眼睛的哀求,只能抬头问阳牧。
阳牧挑着唇角:“麝香。”
宋时猛地瞪大双眼。
阳牧瞧着,只觉得此时的宋时与手里那头麝鹿有着几乎一模一样的表情。压下心底暗笑,阳牧再接再厉:“也是运气。这玩意儿北边才多,南边遇见可是稀奇。看来摘了麝香,能卖出个好价钱。”
听着阳牧的话,宋时都替麝鹿觉得某个位置疼。不免颤着声音问:“一,一定要,要摘吗?不,不能放了吗?”
麝鹿长长的鸣叫,同样颤着声音。
阳牧明明看着宋时的模样可怜,却偏偏忍不住冒坏水,故意说:“麝香卖了可能得不少钱。起码够买条船的。”
宋时与麝鹿对视。
麝鹿探着脑袋去蹭宋时的脸颊。
眼见麝鹿毛茸茸的脑袋挨蹭着宋时,舌头伸出来讨好的要舔小蜗牛,阳牧的目光陡然冷下来,拎着麝鹿让这小玩意儿远离宋时。
宋时咽了口唾沫,小声:“其实,也不一定非要买船……”
“哦?”阳牧挑起声音,兴味盎然,“不用买船?小蜗牛,不买船,怎么可没法儿去润州。”
宋时眉头纠结成一团,不自觉的拽住阳牧衣袖。
秦游对阳牧的提议可有兴趣多了:“真的,阳大哥?这东西能卖钱?”兴奋的跟宋时建议,“小时哥,咱们可以直接买修船的材料啦!”
阳牧脸上还挂着笑意,眼睛却沉下来:“修船?”似是对宋时说话,然而目光却冷冷对着秦游。
秦游悚然一惊,恨自己嘴快。他连忙躲到宋时背后,只想把自己变成透明。
宋时连忙摆手:“不不不,不是!不修船!”
“不修船,只想买船?”阳牧故意说,“我还以为你们是想省点钱,买了材料,把船送去找船匠来修。”
“对对对,是的!”宋时顺着阳牧说。
阳牧笑着提醒:“那船修不好。”
“不试试怎么……”宋时还想挣扎。
“嗯?”
“不修!”宋时紧忙改口,“不修船,找船匠打一只新的。这也是要用材料的么……”
阳牧点点头,又绕回去:“正好,卖了麝香……”
“别……”宋时快被阳牧折腾哭了,他一把抓住阳牧的手,“放了它吧,怪可怜的。”
呦~麝鹿回应着宋时的话。
宋时摸了摸麝鹿光滑的皮毛,很有点同命相连:“你也说他本应是北方的,在这边出现稀奇。谁知道他是有了什么奇遇,才到这儿来的呢?人生地不熟的,好不容易挣扎活命,又要被你抓了摘它麝香……”
阳牧垂眸。
小蜗牛短短的头发毛茸茸的,像他的人一样又软又乖顺。在求情的时候,宋时声音里的感伤并不是给麝鹿的。
“牧,你,能放了他吗?”宋时抬眸,问。
阳牧没法对宋时说不。他放弃的抬手一甩,麝鹿就被抛进茉莉花丛。
灵巧的小兽敏捷翻身,头也不回的逃走了。
秦游可惜的咋舌。
宋时给了阳牧一个感激的笑脸。
阳牧在心里算了算,大约为这么一个笑容,放跑一个值钱的小玩意儿也是值了。
麝鹿只是一个小插曲。
当秦游告诉宋时,他紧挨着茉莉的就是杉树的时候,宋时两眼放光。
杉木完全可以当做造船的材料。虽然他们时间和工具有限不能炮制得完美,但是短途旅行绝对够用。
只要到了润州,得到材料和工具补充,到时候再对渔船进行二次修复就可以了!
但,怎么当着阳牧的面把树砍了破成木板拖回去,又不会让阳牧起疑,这是个问题。
好在阳牧非常上道:“这边没有我要的,我得往深处走走。你们要一起吗?”
宋时脑袋摇成拨浪鼓,嘴角的笑都快掩饰不住了。
阳牧把宋时的模样看得清清楚楚,气得临走前泄愤的捏了一下宋时的鼻尖。
虽然鼻尖被捏得红通通的,宋时还是在阳牧的背影彻底消失在树林中后高兴的去拎斧子:“快,小游,咱们干快点,争取牧回来之前都搞定!”
秦游也一样开心。尤其他发现自从自己说漏嘴后阳牧的目光每次扫过他时都颇为不善。
能脱离阳牧的视线,对小少年来说也是一件幸福的事。
两个人兴致勃勃开始砍树大业,可惜在宋时砍了三斧子差点把自己的小腰给撅折之后,兴奋值就从满格跌到空白,还有渐渐奔负数去的趋势。
秦游扶着宋时坐在一旁,自己拎着斧子顶上。
宋时瞧着,秦游砍树比起自己可像样多了。
于是宋时的兴奋值彻底跌破下限,降到负数的深渊。
笃笃的砍树声在山中回荡,一下一下,规律而悠长。
茉莉花丛又一次响起。
宋时还以为是麝鹿又跑过来了。
不想从花丛中走出的,竟然是个粗大的妇人。
“秦游,你这是彻底不想过日子了?”秦二婶喘着粗气,背篓里放满了野果山菌,看起来很是经过一番辛累才到这里来的。
秦游无视秦二婶,卖着力气砍树。
宋时不是善于争辩的人,阳牧又不在,与秦二婶这样的泼妇打交道,让他很是退缩。
秦二婶顿时得意,嘲讽开得足足的:“秦游,你爹当初死的时候怎么不直接把你一起带着呢?省的你糟蹋船不算完,还到处惹是生非的,回头再连累了咱们村子!”
宋时听得刺耳,忙来到秦游身边捂小少年的耳朵:“别听。不是你的错。”
“不是他的错是谁的?”秦二婶叉着腰讥嘲,“你们这些人也不是好东西,专门骗人家小孩儿不懂事,可着秦游祸害是吧?”
“我们不是……”宋时试图分辩。
“不是才怪!”秦二婶尖利的声音打断他,“我可都听说了,昨儿秦游借走的船里还有血呢!你们这是带着他干嘛去了?不会是当贼偷东西去了吧?让人家给打出来了?”
宋时气得脸都红了:“你胡说八道!我们才没有……”
“一天天的也就骗骗小孩儿,让小孩儿跟着你们渔也不打了,日子也不过了,天天做梦天上掉馅饼呢!”秦二婶嘴皮子可比宋时利索,“长得人模狗样的,实际上一肚子尿骚狗……”
一只手断了秦二婶的话。
阳牧几乎是遽然从天而降,当几人发现他时,他的手已经钳住秦二婶的脖子,勒住秦二婶的呼吸。
秦二婶使劲掰着那只铁钳一样的手,撼动不了分毫。一张脸都憋紫了,眼睛凸鼓着充血,喉咙咯咯的响:“放……放我……”
阳牧对秦二婶视若无物,只关注宋时那双通红的眼睛:“小蜗牛,我才离开一下,你怎么就又被欺负了呢?”
宋时不好意思的揉揉鼻子,囔着声音:“谢谢你啊,牧。”
“还行,嘴还挺甜的。”阳牧满意笑了。手下掐着秦二婶的力量却更大了。
宋时察觉到不对,赶紧劝人:“牧,你快把她放了吧。不然要出人命了。”
“荒山野岭,死个把人也不算什么。”阳牧满不在乎。
秦二婶越发恐惧,使劲拍打阳牧的胳膊,眼泪鼻涕全都下来了。
宋时拉住阳牧空着的手:“牧,别开玩笑,还是把人放了吧。”
阳牧歪头:“小蜗牛,你看我像开玩笑?”
宋时被阳牧那双黑漆漆的眼睛看得心中一凛,意识到阳牧是说真的。
阳牧是真的不在乎秦二婶的命。
“牧……”宋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他嘎巴了几下嘴,嗫嚅,“她,虽然嘴坏了点,但罪不至死……”
“欺负你,就够她死的了。”阳牧的论罪方式与宋时截然不同。
宋时为难。
阳牧是为了维护他。他不能随意当圣人糟蹋阳牧的心意。
可是真让他眼睁睁看着一个普通人就这么在面前被掐死,他也真的承受不住。
阳牧遮住宋时的眼睛,轻描淡写:“没事,小蜗牛你别看就行了。”
宋时抱住阳牧的手,拉开,露出自己的眼睛,看向气若游丝的秦二婶。他想了半天,才转向阳牧:“你的手都被她的鼻涕弄脏了,擦擦手,好吗?”
阳牧倏然而笑,比天上的太阳还灿然明亮:“小蜗牛,你真会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