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阳小郎，怕了吗？”李西匀的第一次开口，声如哑钟。
阳牧轻蔑：“就凭你们？”
李西匀双手握锤，高举向天，如狼视线盯着阳牧，狠狠抡下去，雷霆一击攻向阳牧。
一只酒坛从旁边忽的砸过来，李西匀猛收锤，与酒坛相撞。瓦片散碎，酒液倾洒，迸溅李西匀一身。
宋时气喘吁吁，丢个酒坛累得他细胳膊抻得生疼。他却顾不上，紧抓着阳牧就往外跑。
阳牧也没想到小蜗牛除了会缩蜗牛壳，厉害起来的时候也可以像兔子一样蹬个腿儿。颇觉好玩，便顺从的跟着宋时走。
然而两人才出酒楼上了街，就被一群海贼堵个正着。
阳牧眼神立刻变了。他左手把宋时拉到自己背后，右手抄起酒楼门口一只半人多高的酒缸向天空一抛，回身旋腿踢出去，酒缸轰然飞向堵路的海贼。
一群海贼连躲都躲不及，被酒缸砸中，压在地上，一时惨叫连连。
阳牧拽着宋时翻身，又冲进酒楼。
宋时使出平生全部力气，咬着牙跟着阳牧跑。
两人穿过酒楼，越过后厨，却进了酒楼后院。阳牧驾轻就熟在后院转了几个弯，就找到一个小门，两人顺着出去。
追在两人身后的海贼具被甩掉，跟得最紧的也还在酒楼后院转迷糊。
但这只是第一波。
周镇喧沸起来。
不是宋时初到时处处透着人气的热闹。而是陡然间鼎沸，乍看近似狂欢，实则遍布杀机。
这里再不是普通百姓也可以平和生活之所，而是海贼们的狩猎场。
他们欧嗷叫嚷着，要狩猎的全是一个人。
阳牧。
不说举步维艰，也是处处杀机。
宋时被阳牧带着跑，时不时的有暗箭冷枪，也有大喇喇直接来围剿的。成群结队的海贼，单枪匹马的刺客，各样的冷兵器让宋时开了一次眼。
阳牧肋下的伤崩裂，血染出来，湿了半边衣裳。他手里拎着抢来的一只哨棒，舞起来时挟着风声作响。神挡杀神佛挡杀佛，一双眼似火凤历劫，熠熠生彩。哪怕被人一刀砍在肩膀，阳牧也不曾松过抓着宋时的手。
宋时也屏着气，咽下长跑之下肺承受不住涌上喉咙的腥甜，半声都没吭。脚底下再踉跄，哪怕扑在地上磕得双膝见血，他也还追着阳牧的脚步，不肯给阳牧拖后腿。
阳牧又是一棍劈在一个海贼腰间，把人撇出去三丈，随即把宋时举上房顶。
宋时勾着脚爬上去，站起身，一眼就瞧见近在咫尺的码头。
阳牧跳到宋时身边，揽着人腰一跃而下，夹着宋时抢到码头上。
背后依旧喊杀声在。
面前，一排海船占据码头，正中为首的旗舰上，“周”字大旗蓝底白字，猎风飘扬。
周中站在船头，俯视阳牧：“阳小郎好狼狈啊。”
周中身后半步是早就过来的李西匀，拄着八棱锤，锤上血尚未干。
阳牧立足，随意站在低处仰着头，却依旧傲然，仿佛在高处的是他：“怎么，你们准备送我们一程？”
周中指着旗舰旁边一只小型船，船上立着十个大汉：“之前说好的借予阳小郎的船，二位请吧。”
阳牧刚要说话。
宋时死死拽住人，踮着脚凑到阳牧耳边：“小游，小游还在等着我们。”嗓子干得丝丝拉拉的像沾着血丝。
阳牧回头看见宋时干裂得出血的嘴唇，苍白如纸的脸，心里不落忍：“没事，跟着我。”
宋时抿嘴点头：“我跟着你！”
那小模样明明怕得浑身发抖，半缩在阳牧身后，却还是抖着嗓子依着阳牧。
阳牧要迈向前的脚步迟疑了。他拉过宋时，抚着宋时的头发，轻声安慰：“别怕。”
宋时颤抖着，眼神茫然的望向阳牧，却还不忘叮嘱：“他们是坏人，你千万不能信他们！咱们，咱们找小游……”
阳牧再看一眼周中。
周中折扇一甩打开，海风中轻摇扇子，扇纸被吹得沙沙响。
阳牧长叹一声，轻笑：“有劳，谢过好意，暂时不必了。”
在背后的追杀的海贼越过码头栅栏冲上码头之前，阳牧捞起宋时，冲上码头伸向海里的岸板，随即纵身，抱着宋时跳了下去。
一只小船抢过来，正好让阳牧落在船上。
秦游早就准备着，一俟宋时和阳牧上船，就摇着橹闯出码头，冲上海面。
徒留下码头上一众船只，和刚刚赶到码头的一群海贼。
直到再看不见周镇和海贼船，宋时身子的颤抖都没停下来。他显然吓坏了，死死攥着阳牧衣袖不撒手。却还没忘要剥阳牧的衣裳看伤。
“没事。”阳牧失笑，反手握住宋时，察觉到宋时手冰得很，便用自己的手暖他，“都是小伤，没关系的。咱们也安全了，不会被追上来的。”
宋时在阳牧的安抚下，慢慢缓过来。
阳牧不禁取笑：“昨儿在海上不也有这么一遭吗？你那时都没怕成这样，现在怎么怂了？”
“那不一样。”宋时小声争辩。
上回是落海后以为自己死了，乍到新的地方，还没实感，晕晕乎乎就又进了海里。等到反应过来穿越遇险的时候，都在海里泡麻了。
这回是真真切切见识了古代海贼的恐怖，经历了九死一生。血溅在他脸上是热的，刀砍在人身上能斩断手臂……直面这些对于和平年代的人来说太刺激，也太可怕。
阳牧乐了：“小蜗牛，你胆子这么小，以后可怎么跟着我跑啊？”
“啊？”宋时从没想过这茬，呆愣愣的。
阳牧取过秦游手里海贼出的悬赏告示，在宋时眼前晃：“这玩意儿还不能提醒你我有多危险？”
宋时缩了缩脖子，垂了头。
“明知道这么危险，你还要跟着我吗？”阳牧看出宋时的畏惧退缩，紧着拳头抵在自己大腿上。
“我……”宋时眨眼，回头。
海上空荡荡的，没有周镇，也没有海贼船。然而刚刚才发生过的追杀，宋时依旧如在目前。
阳牧扯出漫不经心的笑，没想放过宋时，再问：“跟着我，以后这种事不会少。有人要杀我，我也要杀别人。来来去去，都是见血的日子。”
宋时哆嗦着嘴唇，没发出声音。
阳牧一点点掰开宋时攥着他衣角的手指，猛地扯开自己的衣裳，将上身坦给宋时：“看见这一道伤了吗？半年前，也是在海上受的。”
宋时看见了。
那一道伤在阳牧心口微上，疤痕狭薄，不仔细快看不出来了。然而却是贯通伤，是被人一剑捅进去戳了个对穿。
“这一道，是两年前在北边的时候。”
肩膀顶上，挨着锁骨，长而狰狞，像是差点卸了阳牧的手臂。
“我今年十九。”阳牧看见了宋时的震撼和恐惧，越发笑得肆意，“可我与人对战，生死之搏，已有五年。以后，我仍会过这样的日子，十年，二十年，三十年……我不知道会有多久，大概，应该会到我死。”
宋时低下头，不敢再看阳牧。
阳牧展现的半身上，若是细看就能见到各样的伤疤，那是战斗在他身上刻下的痕迹。
阳牧狠着心，钳住宋时的下颔，让他不要逃避的与自己对视：“这样的我，你要跟着吗？这样的生活，你想过吗？”
宋时眼睛里全是水，晶亮的眼睛承不住那么多，汪了出来。视线都模糊了，看不清阳牧的脸。只知道阳牧在笑。
阳牧看不得宋时的眼泪，终究是他先放了人，偏过头。
“你，你是做什么的？”宋时哽着声音问。
阳牧哼笑：“你觉得呢？”
“我不知道……”宋时小声。
“阳大哥是海贼吗？”秦游非常不识趣的插进来，兴致勃勃，“很厉害的大海贼？所以那些人才怕你，才想要杀你？”
阳牧没好气：“你不是跟海贼有仇吗？”
秦游似模似样的叹气：“没办法啊。这海贼吧，可恨的也真可恨。可没有海贼，也没有周镇，没有我们现在还不算太差的日子啊。海贼收供奉，难道官府就不收税了？交上钱去就有人护着，钱交给谁也基本差不多吧。”
阳牧皱眉，没言语。
宋时却不肯认同秦游的说法：“不一样的。海贼没有秩序，他们想怎样就怎样，不同的海贼给的条件也不一样。可官府是有律法有秩序的，虽然可能也有贪腐，有问题，但出了事，就有法可依，有状可诉。对百姓来说总是更好的。”
“谁知道呢。”秦游从没过过被官府管理的日子，他也不知道到底是不是宋时说的那样。
阳牧看着只要不回答他的问题不对着他就能撑出点精神的宋时。
宋时却不肯看灼灼盯着他如同盯着猎物的鹰隼的阳牧。
只有不会读空气的秦游还在傻乐呵：“我看呐，阳大哥就是个厉害的大海贼！在这片海上混的，哪有不是海贼的？”
“也可能，不是呢……”宋时低着脑袋小声儿倔强的分辩。
秦游没察觉到宋时的抗拒，还在侃侃而谈：“阳大哥不是还跟那个姓周的海贼认识？虽然他们要抓你吧，可那姓周的对阳大哥也是客客气气的，说明什么呀？说明阳大哥跟他们的地位也是相当的！阳大哥肯定是个大海贼！”
宋时的脑袋都快要藏到胸口去了。对于秦游的结论，宋时抗拒得很。他所知道的海盗，是在海上肆虐劫掠伤害普通人的恶徒。不是什么传说中的义士。
阳牧还是没忍住，凑到宋时身边把一句话送到宋时耳朵里：“我不是海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