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阴云低压，隐隐威重，黑魆魆团布漫天。电闪如细龙，倏然裂空，轰雷紧随而至，啸出半天滚滚。
宋时对着大“鲛人”陡然锐利起来的审视眼神，也憋起了劲，扬着下巴做出恶狠狠的样子：“你都被我毒死了，还管得着我怎么死的？”
大“鲛人”没绷住，笑出声来，改捏宋时脸颊：“小蜗牛，你这样吓唬不住人的！”他晃了晃手里的药，垂眸藏住的是一场于他而言的豪赌，“罢了，小蜗牛，既然是你给的，我就免为其难信了吧。”
一把药全塞进嘴里。
一口下去，大“鲛人”脸色扭曲，感觉自己信错了人，没被海水给淹死，却被小蜗牛给苦得差点见了阎王！
宋时不客气的笑出来：“谁让你这么着急的？这本来也不是嚼服的，是送水吞服的。”
大“鲛人”好不容易才把药咽下去，泄愤似的摁着宋史的脑袋使劲□□一把：“回头再找你算账！行了，你带着那小孩儿赶紧进船舱去！一会雨来了顾不上你们。”
像是回应大“鲛人”的话，天边一尾红龙乍现，绵延半空。惊雷喀嚓炸裂，雨落了下来。
宋时深知自己的能耐，秉持着绝对不能给人添乱的原则，匆忙把自己的东西划拉进背包，拖着小少年一溜烟的钻进船舱。
渔船本就不大，尚不及三丈，有一主一副双桅，再留出放鱼获的空间，留给船舱的地方就更小了。
不过是一个才到人腰高的竹编棚子架在甲板上，左右两边封着遮风浪，前后连个帘子都没有，通通透透的供人出入。
宋时抱着膝盖猫在里头，与小少年两个挤挤挨挨的。
船在大“鲛人”的操控下转了方向，与小少年的迷茫不同，大“鲛人”显然很清楚应该驾船往什么地方驶。
惊雷赶着风雨，越来越狂，浪啸波吼，一波高过一波。渔船渺小，被风浪掀起又拍下，在海上东歪西倒。
船舱里的宋时也不好受。他从不知原来在船上竟这么难捱，只觉得自己变成了只皮球，被海浪拍着踢着上上下下左颠右簸，不一会就晕得脑子都混成浆糊。
然而就好像天上人仍觉得玩得不够，索性踹了天池，暴雨如瀑，轰然而下。
风掀起浪墙，一排排高耸半空撵着赶来，对准渔船倾砸。
小小的渔船瞬间被拍翻在海上，直到那一阵浪头过去，才忽忽悠悠不倒翁一样慢慢起来。
宋时被灌了一肚子海水，睁开眼就看见头顶的船舱棚子破了一块，桅杆上挂着的两面竹篾编成的硬帆飞鸟翅膀一样扎着。
伸手抹了把脸，宋时咬牙扒着船舱边钻出来。
“出来干嘛，小蜗牛？赶紧回去抱着你的壳藏好了！”大“鲛人”被雨水冲刷，高束的马尾粘黏在脸上身上，比墨还要黑。
宋时才一张嘴，就被灌了一肚子腥咸。他指着桅杆，努力喊着不让自己的声音被风雨盖住：“得把帆收起来！”
大“鲛人”不禁回头看了宋时一眼，笑问：“小蜗牛，你还懂要收帆？”
宋时没注意大“鲛人”的疑问，只顾着皱眉忧虑：“这帆不收，咱们挺不了多久！”
大“鲛人”何尝不知道这个。
别说这样小的渔船，就算是大福船也不能在暴风雨里扬帆，这是随时都会被海风掀翻的节奏。
可他们此时已经驶到了一片暗礁群，这是回到岸上的必经之地。大“鲛人”若是不掌好舵，渔船在被风浪拍进海里之前就要先触礁撞毁。他哪腾得出手收帆？
宋时转身，顶着几乎要把他吹飞的狂风挪到桅杆，拽住帆绳。
大“鲛人”看在眼里，便是重重雨幕之后小蜗牛身上单薄的白衣裳在船上鬼魂一样飘，仿佛下一个浪头过来就会把他卷走。
宋时使劲拽着帆绳，一点点把主帆收下来。再顶着风雨伸长胳膊，抓住副帆的桅杆，把自己拖过去。
只是副帆收到一半，帆绳卡住了。竹帆硬邦邦的戳在那里，再不肯动分毫。
宋时仰头看上去，天空飞瀑激水，模糊他的视线，他甚至看不清到底帆绳卡在哪里，更别提去解开。
“我来！”小少年也从船舱里钻了出来。常在海上跟渔船的他比宋时的动作灵活多了，打着赤脚，抱住桅杆，三两下窜到硬帆半腰，一只手抓着桅杆，一只手麻利的解开缠绕成结的帆绳。随即手一扬，得意的朝下面喊：“好了！收吧！”
宋时在底下看得胆战心惊，一眼瞧见不远处的情景，顿时惊呼：“小心！快下来！”
小少年诧异回头，就被一面浪墙兜头砸了下来。他的手再扒不住桅杆，小小的身子被海浪冲了出去。
宋时随着船身倾斜也扑向船舷，在小少年被海浪卷走之前拽住了小少年的手。
船同时整个倒下去，船身翻了个个儿，大头朝下扣在海里。
宋时不会游泳，被埋在海里眼睛也睁不开，肺憋得爆炸，手渐渐麻木僵硬。他却无论如何都不肯松手，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要抓住小少年，不能让小少年出事。
就在宋时憋得眼前浮现七彩斑斓的幻觉的时候，一只强劲的胳膊揽住宋时的腰，钳着他，把他举出海面。
宋时终于找回了呼吸，开口第一句却是：“人……孩子……”
“那小孩儿没事。”大“鲛人”抱着宋时，一手抓着倒扣的船梆，“他比你这旱地蜗牛强多了，人家水性可好。你顾着自己就得了。”
“我没事！你别担心！”小少年的脑袋从一旁探过来，展示自己安然无恙。
宋时这才松了口气，犯愁的望向大“鲛人”要答案：“船翻了，怎么办？”
大“鲛人”被宋时信赖的小眼神满足，笑得好不骄傲，指着远处：“看见接下来那道浪了吗？”
宋时点头。
“一会借着那道浪，咱们把船翻回去！”大“鲛人”说得那么理所当然，就好像借着一道滔天巨浪把翻覆的船翻回去是一件简单至极的事。
宋时被这天方夜谭的想法震惊，看向大“鲛人”的样子像在看失心疯。
大“鲛人”却笑：“怕什么？有我在，总不会让你出事的。”
“我叫宋时，你呢？”宋时深吸口气，使劲眨眼，眨掉眼里掉出来的水。
“我啊……”大“鲛人”越过宋时，望向轰鸣着到来的巨浪，笑容灿烂，“要是活下来，我就告诉你我的名字。”
话刚说完，也不管宋时的抗议，大“鲛人”猛地把宋时和小少年按进海里，塞进渔船底下。
浪墙轰然倒下。
渔船被冲得跃上浪头，半空翻了个身。等到再落下去的时候，船底重重砸在海面上。
宋时随着船浮出海面，浑身湿淋淋的趴在甲板上，忍着身体落下时跌出的剧痛，攀上船舷，向海上寻出去。
海面茫茫，只有浪涌波翻，只有雨暴风狂，哪有大“鲛人”的影子？
宋时不敢置信，凄怆喊出来：“喂！喂！你在哪儿呢！你出来啊！”
然而除了雨声风声浪声，再没任何回应。
宋时只觉得心中绞痛，窒得他无法呼吸，颓然趴在船舷：“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呢……”
“这么想知道我叫什么？”哑得第一个音只剩下气声的话音从宋时背后响起。
宋时惊喜转身，却见他心心念念惦记着的人，正在另一边的海面上沉沉浮浮，脸上还带着调侃的笑意。
扑过去伸出手，宋时紧紧攥着大“鲛人”的胳膊，使劲把人从海里□□。之后就死死把人抱住，生怕下一瞬大“鲛人”就变不见了。
小少年瞧着两只“鲛人”的黏糊劲儿撇嘴，似模似样的叹口气，把剩下的帆收好。仿佛担了这船上最重的重担。
积攒了力气，大“鲛人”晃晃荡荡的站起来，重新回到舵前：“暴风雨还没过去，小蜗牛，皮子绷紧了，咱们还得往下闯呢！”
经历过一次凶险，宋时跟个小尾巴一样粘在大“鲛人”身边，眼睛亮晶晶的等着：“你说了，活下来就告诉我名字！”大“鲛人”的话他可没忘！
“我……”大“鲛人”被宋时水水的眼睛注视着，原本应该脱口而出的话却卡住了。
宋时歪着脑袋等着，配着那头早已乱糟糟的短发，像只毛茸茸的雏鸟。
大“鲛人”苦笑，最终附在宋时耳边，轻声：“牧。记住，牧，是我的名字。”
宋时眨眨眼。
大“鲛人”拉过宋时的手，在那只嫩得明显什么重活都没做过的手心一笔一划的写下一个“牧”字。
宋时恍然，礼尚往来的也在牧的手心写了个“时”字，开心的交换：“时，我的名字，时间的时！”
牧感受到自己粗得早布满茧子的掌心，被宋时写字时又软又冰的指肚划得痒痒的，沁凉顺着掌心一直灌到心里去。
“雨停了！”不远处，是小少年的欢呼。
宋时仰起头，果然雨停风止，挂在海平面上即将落山的太阳通红的安静，就连之前遥不知处的海岸，都隐隐显出一线。
宋时开心晃着还抓着的牧的手：“好啦！天晴啦！危险都过去啦！”
“小蜗牛……”牧的笑意渐消，眉心隐蹙。
宋时尚未察觉，依旧喜悦着：“嗯？”
“一会儿到了岸上，长点记性，别相信任何人，保护好你的蜗牛壳，别让任何人知道你的小秘密……”牧咽下叹息，叮嘱。
“嗯嗯！”宋时连连点头，受教得很。
牧对着宋时的笑脸，终究没有说出最想嘱咐的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