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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求雨人(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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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陶知遇昨天去看过那条路,血迹斑斑,血腥味极重,因为大旱,清明寺拿不出多余的水去冲洗。

    那些褐色的血迹仿佛狠狠的一巴掌,打醒了他一直的逃避。他的目光落在江榆的腿上,隔着衣物看不出什么,又落在她放在腿上的手,露出袖子的手包着层层叠叠的纱布。

    最后视线落在她腰上的平安符上,暗红色的平安符,用一根红色的线挂在腰上,垂在腿上,他笑了笑。

    “只是可惜了你不行,你身上福泽之气浓厚,天谴进不了你的身,既无天谴,何来天赐。”

    “不过你身边那位少年是个不错的人选,他身上血气重,手中鲜血多,这种人一向厄难多桀,不得善终,天谴最喜欢这类人。”

    江榆顺着他的目光,回头看见倚在门边的少年,温莳回来了,但他没有进去,倚在门边,没打扰他们。

    少年一身暗红色的衣袍,身姿挺拔,精瘦有力的腰上挂着一个平安符,她求的那个,她在里面放了一块暖玉。

    怀中抱着一把黑色的剑,她送的,剑柄上红色的剑穗静静的垂着。

    江榆的视线落在他的脸上,少年比初见时长开了些,锋利的眉眼掩在乖巧的神色下,视线交汇时,少年轻轻点头,向她露出一个朝气明朗的笑。

    左耳的耳穗因主人的动作轻轻晃动,白色的小猫活灵活现,红色的流苏像流云一样,轻轻散开又聚拢。

    江榆转过头来,“他不行,他年纪还小,不合适。”

    陶知遇嗤笑一声,“年纪小?我瞧着你不过长他两三岁的样子,他身上血气这般重,却没有丝毫悔过之心,在合适不过。不过说实话,老夫很好奇你们怎么会走在一起的,一个极善一个极恶,这太奇怪。”

    “晚生并非极善之人,他也不是极恶。他这一生会无病无灾,长命百岁。”

    陶知遇看了她好久,“罢了,你都做到这般地步,老夫也无法步步紧逼。”

    江榆看着眼前的老者,对方双眼坚定是做了一个很大的决定。

    “先生,晚生敬你”

    “你说你敬老夫?”陶知遇觉得好笑,“你为求老夫出山跪的几千台阶,你不怨?你可知道若被世人知晓,那些爱戴你的人,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淹死老夫,你是真心的敬老夫?”

    江榆微微弓下身子,声音虽轻但坚定“先生,晚生敬你,世人亦敬你,晚生所求之事本就是强人所难,即羞即愧,何来怨字一说。”

    陶知遇站起来,冷哼一声,“老夫与你不过是约定罢了,既然你完成了,老夫自会守约,三日的时间可够准备了?”

    江榆知道他在问什么,大夏在雨这方面向来是敬畏雨神,雨神喜阴,但不能选位置过低的地方,这是不敬。所以祭祀之地,高山之下,小山之上,祭台她早就让人搭好了。

    “晚生已准备好。”

    陶知遇离开,经过温莳时,对方露出一个笑容,眸中有恶劣之色,陶知遇也是不客气瞪了他一眼。

    在温莳看来,陶知遇已经是个死人了,清明寺的人先不说,陶知遇必须死。站久了膝盖有些疼,他走过去。

    “阿榆,这是单闻写的信。”不用看江榆都知道是什么,她发完粮食,安抚好百姓,却迟迟不回朝复命,多半有人想她了,怕她不干了,也有人参了几本玩忽职守的罪责。

    风轻轻吹起,带着丝丝热意,清明寺的门被打开,僧人们面带严肃,庄重,站在院中的两旁。

    目光落在陶知遇身上,老者头发花白,脸上布满皱纹,但双眼却十分清明,脊背也挺直。

    他头戴素缟,身穿白衣,脚着草履,迈出清明寺。阳光落在他身上镀了一层金色的神圣的光辉,老人的步子沉稳而坚定。

    温莳给江榆打着伞,遮住毒辣的阳光,他的目光落在江榆身上。

    来之前他给江榆换了遍药,她脸上的擦伤已经差不多好了,手心消肿了,就腿上的伤还很严重。

    不知道是不是温莳的错觉,他总感觉江榆的愈合能力比以前强了不少,就像以前有什么限制着她,而现在那股限制她的力量弱了。

    城主在江榆旁边站着,太阳晒得他头脑发昏,他擦了擦脸上的汗,江榆刚来不久,就让他命人搭祭台。

    他当时只是以为这位年轻的大人想为温州求雨,也没有多想。求雨仪式他们早就做过很多次,但毫无作用。他曾委婉的劝过江榆行不通,但江榆只是让他下去准备,他只当江榆年轻气盛。

    搭好后也不见江榆有什么动作,反而往清明寺跑,心中有些许埋怨,疑惑,也没多问,毕竟在百姓心中江榆就是安心的存在。

    江榆的目光从祭台落到不远处,那里有一个白色的身影走来,虽缓慢但坚定,热气扭曲了他的身影。

    随着来人走近,城主瞳孔微缩,那装扮逐渐与记忆中的身影重合,虽然二十多年前他不过十多岁,但对那段记忆极其深刻。

    那是陶知遇,江榆怎么会请来陶知遇?城主也曾多次打听过,但都没有任何消息,难道陶知遇在清明寺?可二十多年前陶府的惨案,陶知遇怎么还会出山。

    那么……他的目光落在江榆身上,对方坐着轮椅,神色自若,静静的看着登上祭台的人。

    他问过江榆的腿,对方简单回了句摔着了,如今看来怕不是这样。

    陶知遇登上祭台,热气通过草鞋穿到脚底,他看了一眼祭台下的江榆,他从清明寺下来,尽管穿着草鞋,脚也被磨得生疼,就现在,鼻尖中仿佛还萦绕着石阶上的血腥味。

    真不知道那三千多台阶江榆是怎么跪完的,又是凭什么毅力跪完的。

    收回目光,他掀了掀布衣跪下,神色虔诚,语气敬重。

    “民 陶知道,今向雨神敬词。”他点了三炷香,祭祀求雨,自是要有祭祀之舞。

    陶知遇的动作并不算快,也不算多难,但每一个动作都有浓厚的敬畏。

    太阳毒辣,汗水从他的脸上流下,他体力有些不支,但动作不急不缓。

    “民敬雨神,故 白衣素缟,脚着草履,步至山下,诚心之至,若民有罪,一人担之,勿牵黎民,百姓有罪,民代受之,愿之宽恕,民省罪孽,望之怜悯,小方大旱,水枯地龟,民愿身殉,以息天怒,愿之宽谅,以降甘霖,佑我大夏,民 感激不尽。”

    他的声音坚定,诚恳,洪亮,要穿透了这山谷,他跪下来朝着香炉的方向拜了三拜。

    最后一字落音时,天已经黑下来了,乌云密布,给人强大的压迫感。

    祭台不远处亦跪着两个人,这是张铁柱和他爹,那日他们还没有回去,而是继续往上走,也不知走了多久,他们遇见江榆了。

    对方没注意到他们,而是缓缓的做着机械的动作。当时张铁柱脚下的鲜血浸湿了鞋袜,冻得他手脚冰冷,心里发酸发胀,他已经隐约猜到江榆为了什么。

    他当时已经哭了,他喊了声江大人,但对方没有听见,他看着江榆从台阶上滚下来,想过去帮忙,却被父亲死死的拽住。

    父亲眼中有热泪却冲他摇了摇头,他忍下心中的情绪,和江榆保持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步子沉重的跟着江榆,看着她走到头时终于松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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