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秋不语·春风不改旧时波1
容栀眼睛猛地睁大,几乎是接着他的话尾大声地反驳。
“胡说八道!才不是什么活该!”
容栀气咻咻地站到嬴政面前,小嘴连珠炮一样。
“让你受伤,那是郎官侍卫不尽职,是老天爷正好闭眼没看见,是天大的损失!”
嬴政深眸里某些厚重深沉的东西远去,慢慢凝聚起薄薄的一层笑意。
“怪不到郎官身上,那时我还在邯郸。”
说着,嬴政眼中的笑意又沉寂下来。
容栀微怔。
原来是在赵国的时候,那时他才九岁。
秦赵世仇,长平之战更是血海深仇。
他和母亲赵姬留在赵国,孤儿寡母,还不知道过的是什么凄惨日子。
自古英雄多磨难。
容栀内心泛起细密的酸涩。
如今万人之上的君王,曾经也是赵国无依无靠的小小孩童。
容栀甩甩头,不想再让他回忆那段伤痛过往。
便岔开话题:“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是要做什么?”
容栀问着,心里还真升起了几分好奇。
嬴政缓了两秒,回答:“做了个噩梦,出来观星。”
“……哈?”
容栀差点没被这个回答惊掉下巴。
又赶紧在嬴政看过来之前收回出走的下巴,调整好表情。
原来政哥也会做噩梦啊……
睡不着还会出来看星星。
人类对老祖宗的开发不及百分之一啊。
居然连他爱看星星,这种史诗级反差爱好都没记录下来。
容栀在心里给了个差评。
嬴政被容栀欲盖弥彰的反应逗笑,嘴角弯了弯。
“怎么,我不像是会观星之人?”
容栀不好意思地笑,没说话。
但表情很明显在说:当然了。
嬴政仰头看着秋夜的几颗伶仃星子。
月明星稀,光华暗淡。
“吾生如蜉蝣朝生暮死,不过太仓一粟,沧海一鳞。”
“万物盈虚自有天数,乃人力所不能及。”
容栀一听这话,心里就敲响了警钟。
这哪是看星星,这还是想长生啊!
容栀汗都要下来了。
万一以后她不在了,政哥又被方士忽悠吃毒丹咋办?
容栀心乱如麻,但突然,福至心灵。
“陛下,你有没有听过这样一句话?”
“嗯?”
嬴政应声看向容栀,嗓音带着磁性。
让人耳朵泛起痒意。
容栀无意识地抬手揉了揉耳朵,错过嬴政眼中一闪而过的笑意。
容栀将手放在胸前,铿锵有力开口:
“人的一生应当这样度过,当他回首往事的时候,不因碌碌无为而羞愧,也不因虚度年华而悔恨……”
容栀目光坚定,转头看向嬴政。
“这样就足够了,人力终归有限,你做得已经够好了。”
你的功绩可传千古,足够了。
嬴政莞尔而笑,目光月辉一样柔和。
却还是摇头不语。
容栀还想再说什么。
嬴政却忽然抬手,拉开胸前的金纹衣襟……
容栀大惊失色,赶紧捂住眼睛。
这是她能看的吗!
只是手指太瘦,指缝里好像也能看见。
嬴政从怀里拿出一个黑如纯漆的小物件。
这物件上还通着玄色丝线,挂在嬴政的脖子上。
容栀挪开挡眼的手,好奇凑近。
“这是什么?”
嬴政低头,取下这物件放到容栀捧起的手心。
容栀定睛一看,惊呼道:“是小黑乌龟!”
嬴政:“……”
修长手指摆正容栀手心的“乌龟”。
容栀和“乌龟”大眼瞪小眼。
嬴政指向它的嘴巴。
“乌龟无牙,这是赑屃(bi,xi)。”
容栀细细去看,借着皎洁月光看清,这赑屃嘴里果真有一排小小尖牙。
不过,容栀仍懵然抬头:“碧玺?”
这玩意也不是绿的啊?
嬴政无奈低笑,拿过小赑屃戴到容栀脖子上。
看着容栀圆乎乎的眼睛眨呀眨,他忍住掐上她脸蛋的冲动。。
只是温声解释道:
“龙生九子,第六子为赑屃,寓意长寿安康、喜乐吉祥……”
嬴政咽下后面的未尽之语。
他以帝王龙气温养其十六年,只愿这赑屃能护她平安。
这一回,他什么都不要,只要她平安。
容栀稀奇地捧着小巧精致的赑屃,翻来覆去地看。
秋夜微凉,容栀的手指微凉。
掌心的小赑屃却还带着浅浅余热。
那是嬴政胸膛的温度。
就连脖颈上的玄色丝线,似乎也沾染上了他身上的味道,如烈阳下的淡淡松香。
“你好好戴着,不可随意摘下。”
嬴政的话音刚落。
容栀惊喜地抬眼,杏眸圆圆。
“这是送给我的吗?”
嬴政眉宇间的凛冽之感已如春水冰融。
他微一点头,声音低沉温柔。
“嗯,送给阿栀。”
容栀霎时弯了眉眼,笑容甜得蜜糖一样。
嘴边的小小笑弧像是小钩子,钩得人心软得一塌糊涂。
嬴政垂眸静静看着她。
不为人知地失神。
眼底爱意如无声奔腾的汹涌河流。
就这样。
多笑一笑。
阿栀只要笑一笑,他便觉得生命也是美好灿烂的。
……
日子过得飞快,咸阳的树秃了一大半。
容栀夜里也不再出门遛弯。
因为夜里西风呼呼地刮,冻手冻脚。
明日便是扶苏大婚的日子。
容栀兴冲冲地去找嬴政吃晚膳。
可向来灯火通明的大殿只点了角落的几盏小灯。
光线昏暗。
嬴政常坐办公的长案后也没人。
容栀朝前走去,试探着问:“陛下?陛下?你在吗?”
大殿里只有空荡荡的回音。
想来她每日过来,殿外的郎官早就习惯了,所以今天也没提醒她,嬴政不在。
容栀这时已经走到侧边的书架旁。
既然殿内无人,她便要转身离开。
“噼啪”一声。
容栀吓了一跳,回头一看。
原来是书架旁半人高的连枝青铜灯,其中一只灯花忽地一炸。
这连枝青铜灯模样像是小树,树干伸出数十根枝桠。
每个枝桠尽头托着一盏油灯,看着极有美感。
可能是被谁无意碰过,其中一枝伸得最远的油灯,几乎贴着书架燃烧。
这可太危险了。
这大殿里易燃物极多,还有无数竹简藏书。
要是烧起来,可是大事。
容栀连忙回去,哼哧哼哧地把连枝灯挪到安全位置。
这灯漂亮是漂亮,但也真沉啊。
容栀挪完,一头的汗。
她正捶着腰喘口气,忽然发现书架最角落似乎有什么。
容栀凑过去一看,是一只打开的玉盒。
盒里是一叠画卷。
最上面一张泛黄微卷的绢帛画卷上,竟是一个绿裙女子。
夕阳金黄,树影阴凉。
女子姿态随性地躺在竹椅上,脸上盖着本翻开的书册。
垂下来的裙摆旁卧着只小黄猫,花色像极了赳赳。
许是因时间久远,旁边落款的小字极为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