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秋不语·追风赶月莫停留3
容栀想反驳,但发现她好像每次见李斯,都忍不住说两句。
“今日不是,”容栀颇有些不好意思,“我今日是来向你举荐人才的。”
说着,容栀看着面前的菜地,还是有几分惊奇。
“公甫,我实在是没想到,你家里这么富贵,更没想到,这么富贵的院子里,居然还有一大片菜地?”
李斯的目光也落在菜地上,极满意的样子。
“怎么样,这菜地里的菜都是我日日辛勤照料的,可还算得佳蔬?”
容栀认可地点头。
“算得算得,你可真是种菜的一把好手。”
听到容栀的夸奖,李斯哈哈大笑,笑得靠在廊柱上。
又过了一会。
他低声开口,仍看着这片菜地,声音却轻而悠远。
“我幼时家贫,别说肉,就是新鲜蔬菜都难得。”
“我便会去偷别人家的菜苗菜种,悄悄地在家里种一些,虽说土地贫瘠,但也勉强果腹。”
“如今我官拜左相,坐拥佳肴财宝,可依旧忍不住想要在后院种菜。”
“仿佛金银财宝都不能让我安心,只有这些不值钱的蔬菜瓜果,才能让人安心。”
李斯没有回头,容栀看不见他的表情。
脑海中也想象不到,平日里总是似笑非笑、谋定后动的李斯,在说这种话的时候,会露出什么表情。
他曾说过,垢莫大于卑贱,哀莫甚于穷困。
可他在死前,最怀念的还是曾经在上蔡牵犬逐兔的日子。
人这一生,追逐和放弃,谁又能看得分明呢?
容栀轻声唤道:“公甫……”
李斯回头,脸上的笑容竟十分纯澈。
大雾散去,眸光清湛。
如山溪中少年抬眼,满目青葱。
容栀看着他,一时忘了要说什么。
李斯笑道:“我去换身衣服,国事去书房谈。”
不多时,仆从引容栀在书房坐定。
茶盏精致,香烟袅袅。
李斯换好青金石色锦袍,腕上缠着金珠水晶串儿。
又是一身锦绣富贵。
面上如云山雾罩的笑容,令人捉摸不透他的心思。
方才那个素衣赤脚、仰面而笑的青年,再也找不到一丝影子。
容栀心中复杂,但也不多言。
和他谈起举荐人才。
从张苍、程邈、陈平、萧何、韩信、周勃、曹参、章邯……
到是人才亦怀反心的项梁、项羽、张良、范增……
容栀都一股脑说出来,包括身份背景志向。
至于是杀是用,就是李斯这些专业人士该考虑的问题。
刘邦就不必提了,如今政哥起码还能坐镇大秦几十年,还有他什么事?
一回到宫里,容栀就被赵高急急拉到后殿。
看着全都满身黑灰的众人,容栀这才知道,原来是火药成功了!
扶苏头发都炸乱了,像只小狮子。
但还是第一个站出来,激动地说:
“原来此物威力如此巨大,我当时竟还小看于它,实是不该啊!”
韩非想到刚才爆炸飞沙走石、震耳欲聋的景象,也是两眼放光。
有了此物,大秦的天下还有谁敢说不稳?
“阿栀!你,为大秦……立一……大功呀!”
容栀惊喜又懊恼,她居然没和大家一起看到火药成功。
思及此,她转头就对嬴政说:“我没看到,再给我看一遍火药爆炸吧!”
嬴政眼尾淡淡扫过来,带着几分威势。
“嗯?”
容栀一缩脖子,讪讪笑道:“其实不看也行……”
蒙毅也是面带压抑不住的兴奋。“陛下,火药可用于扶苏公子的成婚典礼之上,做为喜炮,扬威于天下!”
嬴政眸光微动,赞许道:“善。此事便由仲屈负责。”
蒙毅垂首拱手道:“唯。”
这回容栀不用他人解释,就明白仲屈应是蒙毅的字。
蒙毅字仲屈,蒙恬字伯懿。
一听就是兄弟字号。
……
月色空明,微风徐徐。
容栀慢悠悠地散步消食,心情轻松。
如今的大秦越来越好。
扶苏大婚之后,立为太子,想来大秦定不会再二世而亡。
她这一趟来得不亏。
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去。
其实她穿越之时隐隐有所感应,她不会久留在大秦的。
如今她能做的都做了,应该也快回去了吧。
走着走着,她就看到一个熟悉的伟岸背影。
泉水岸边,树影嶙峋。
嬴政对树而站,手里正拿着一个圆鼓鼓的半旧银红荷包。
容栀踮起脚尖,悄咪咪睁大眼睛靠近。
凭借50的优秀视力,容栀看到荷包上好像有两只鸭子。
容栀又确认了下。
应该是……两只长得很漂亮的鸭子。
容栀还想再走近些。
嬴政忽然转身。
容栀一惊,身体后仰。
脚下不稳差点摔倒。
嬴政一把就稳稳捞住她的手臂。
即使隔着衣衫,容栀也能感受到嬴政宽大手掌的热度。
容栀惊魂未定之余,下意识感叹。
政哥身体就是棒。
在外面站这么久手还热乎乎的,一看气血就很足。
“怎么这么毛躁。”
嬴政垂眸看着容栀,待她站稳,正要松开手。
容栀却一下拉住他的手腕。
力度很轻。
但嬴政的半边身体瞬间僵住,如同被施了定身术一样。
一动不动。
全身血液好像都涌向被她拉住的地方。
手腕几乎发烫。
容栀却抬头看他,表情愕然,指着他的手臂。
“这是怎么回事?”
嬴政低头看去。
因为刚才拉扯的动作,宽大的袖袍翻折上去,露出他小臂外侧一团狰狞伤疤。
那伤疤有碗口大,创面皮肤不平整。
看得出来有年头了,伤疤颜色深浅不一。
嬴政看到伤疤裸露在外的一瞬间,瞳孔微缩。
他触电般抽回手臂。
又迅速将翻折的宽袖盖回去,才抬眼去看容栀的反应。
容栀仍是不可置信。
嬴政身为皇帝,不曾御驾亲征过,怎么会在身上留下这么大的疤痕。
这伤一看就极重。
古代卫生条件不达标,这种大面积伤口很容易致使人感染死亡。
这么大的事情,历史上怎么会没有任何记录。
没听见回答,容栀又问了一遍。
“你怎么会受这种伤?”
看着容栀微蹙的眉头,嬴政捏着荷包的手指不自觉收紧。
他缓缓地摇头,抬手碰了下她的眉心。
“莫要担心,小伤而已。”
容栀摇头,杏眸盛着担忧,仍执拗地看着他。
嬴政移开目光,看着远处灯火点点的重重宫殿,眼神晦暗难明。
“这伤是少年时的一场大火留下的……”
他停顿了下。
深深地,无声地叹了口气。
“不过,是我活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