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无尽夏·头白鸳鸯失伴飞
“又是哪里看的酸句子,何必要淋雪,我们还有好多好多年,可以慢慢地白头到老。”
嬴政抬手轻点容栀的鼻尖,眼眸深深。
容栀笑嘻嘻“嗯”了声,又捉住他的手指,轻眨眼睛。
“我也忘了哪里看的,忽然就想起来了。”
嬴政却不知为何,抱着容栀的手臂慢慢地收紧。
他声音沉而缓:“阿栀,留在我身边。”
容栀眼珠子一转,又想起这几天看的话本子。
“不好,要是你以后娶小妾,那我就……”
容栀说着,自己倒先气得不行。
嬴政抬眼,看她这样生动,嘴角牵起笑意。
“就如何?”
“那我就……就当没你这个夫君!”
容栀说得气呼呼的。
嬴政含笑在她圆鼓鼓的颊边一吻。
“好,只要你。”
这个冬天始终不曾下雪。
容栀也一日日地消瘦下去。
来年桃花抽出花苞的时候,容栀发动了。
嬴政得到消息,抛下手头的所有事,不停歇地飞马赶来。
到了濛濛山,马都嘴吐白沫。
早就准备好的太医稳婆齐聚木屋,嬴政来得不算晚。
但还是没赶上容栀的生产过程。
赵高等在院门口,见到大步流星奔来的嬴政,他快步迎上去。
“王上……”
“阿栀可还好,现下如何?”
嬴政急急地追问。
赵高带着喜悦笑容:“母子平安,容姑娘生产得极顺利,连稳婆都说,没见过生得这么快的。”
嬴政一颗煎熬的心终于缓缓地落回胸膛,巨大的惊喜笼罩下来。
他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下颌处都微微抽动。
阿栀没事。
他的阿栀留下来了……
嬴政直接一阵风般,几步就进了内室。
稳婆抱着孩子过来说吉祥话,嬴政抬手将她挥开。
他目光紧紧地定在容栀面上。
他快步过去,却在床前连呼吸都放轻,动作缓慢地单膝跪在床边。
容栀一张脸白得近乎透明,如同暴雨过后零落的薄嫩花瓣。
一伸手,就要化掉。
嬴政都不敢碰她,只是轻声地唤着。
“阿栀,阿栀,我来了……”
容栀轻薄的眼皮微微颤动,似乎睫毛沉重得掀不开。
她疲倦地慢慢睁开眼睛,看向嬴政。
面上有一丝淡淡的笑,眼角却流下泪来。
“阿政,好疼啊……”
嬴政的拳头猛然收紧,几乎捏得咯咯作响。
他张嘴,想说出什么来。
但却嘴唇颤抖着,眼眶又红又热,溢出了泪。
“……阿栀,都怪我,怪我……”
他抬手想拭去容栀的泪,却又不敢碰她。
容栀声音极轻,出口几乎要飘散在风里。
“不怪你。”
“我很开心,我生下了我们的孩子。”
“可是……”
“阿政,我好像要死了……”
嬴政紧咬着牙关,嘴里都蔓延开血腥味。
“不……”
他几乎是哀求一样。
“不会的,阿栀……”
容栀指尖微微一动,嬴政立马小心地握上去。
“阿栀,阿政在这呢……”
可一握上去,他才发觉,容栀柔软的手心冰凉。
“铛——”一声。
铜盆落地的声音。
稳婆惊呼着:“来人,来人,夫人血崩了!”
一股浓郁的血腥气挥散开。
太医稳婆涌进来许多人。
周遭的所有动静,嬴政完全顾不上。
他身体已经僵直,几乎是惊恐地看着容栀的眼眸,慢慢合上。
……
春风柔暖,桃花抽枝。
正是绿意盎然的时节。
彩色绸布风车哗啦啦地唱歌。
可那座生机勃勃的木屋却死了。
嬴政跪在床边。
床上是他死去的爱人。
他向来凛冽的凤眸恍惚失神,像茫然走失的孩子。
飞扬眼尾耷拉下来,像是暴雨过后鹰隼沉沉收敛的翅羽。
一张脸甚至是苍白灰败,只有眼底血丝殷红。
他想起朝堂之上,老臣奏请开后宫。
他断然拒绝。
老臣跪拜高呼,王上,天命不可违啊。
他笑了。
那样地桀骜自满。
他说,寡人便是天命。
他生来便是秦王室血脉,生来便是要做帝王的。
他也做得很好。
这是他第一次任由自己的爱欲膨胀。
也是唯一一次,他将与生俱来的责任稍稍放松。
他与最美好的一切,近在咫尺。
他拼尽全力周旋。
在大秦王宫和他的爱人之间,在帝王霸业和濛濛山之间,在大秦王上和阿政之间。
他谨慎又疲惫,但幸福。
他以为濛濛山的阿栀和阿政可以白头。
他以为一切尽在掌握。
他以为他便是天命。
他骗住了阿栀,骗住了自己。
他不该奢求的。
阿栀是小神仙啊,怎么能为了他死了又死……
他错得彻底。
到头来,终究是天命不可违。
外间孩子突然大哭,哭声细弱如小猫。
嬴政慢慢闭上眼,眼角无泪。
唇边却蔓出一线鲜红。
……
公元2024年,秋。
趴在桌上的容栀猛地弹起来。
怔怔坐在原地。
两行眼泪缓缓流下来,流过嘴角。
容栀尝到了苦涩的味道。
她抬手摸了下湿漉漉的脸庞。
又抚上微微抽痛的心口。
她这是怎么了?
容栀拿过桌子上的矿泉水,拧开喝了好几口。
心头的情绪才慢慢平复。
她明明记得,春祭去雍城的路上,她和嬴政一起掉落悬崖。
当时她真的要吓死了。
生怕她影响历史,让嬴政英年早逝,那她才真是千古罪人。
然后她就失去意识,一睁眼就回了现代。
嬴政应当会没事吧。
想到始皇二十五生龙活虎的嬴政,容栀稍稍放下心。
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心口这么堵。
容栀用手顺着胸口,忽然想起第一次穿越时,嬴政时时望向她的沉湛黑眸。
那时的嬴政,已经遇见过她两次。
也亲眼见证她死去两次。
经年之后,他等来的是一个对他一无所知的容栀。
明明他们已经经历了那么多,已经是那样相互信任的朋友。
容栀轻声叹息,鼻尖微酸。
桌上的玉环静静躺着,内圈的血线已走了四分之三。
只剩下最后一次机会。
最后一次见他的机会。
她曾见过籍籍无名的少年嬴政,见过意气风发的秦王嬴政,也见过鞭笞天下的始皇帝嬴政……
九岁,到二十一岁,再到三十七岁。
嬴政的大半生都有她的身影。
历史上的嬴政死于四十九岁,始皇三十七年。
这一次穿越,她会去到哪一年?
她见到的嬴政会是什么模样?
容栀犹豫了很久。
最终只是把玉环小心收起。
这最后一次机会太珍贵,她舍不得用掉。
容栀请的假还有几天,她一直都待在家里。
每天她都看大秦的相关资料,有时还拿着玉环怔怔出神。
她也不知为什么。
这一次回来,总觉得和以前两次不同。
就这么过了几天。
她每天吃饭、看资料、散步、睡觉……
一切好像很平静。
明天就要去学校了。
卧室里放着老歌,容栀正在收拾东西。
“……等待花开春去春又来,无情岁月笑我痴狂……”
“……万世沧桑唯有爱是永远的神话……”
歌声悠扬而哀伤。
容栀听着,忽地眼底一热,滚落泪水。
她动作顿住,恍然抚上脸颊泪珠。
她的心好像在思念什么……
容栀抱着猫猫玩偶坐下,桌上玉环在灯光下光晕流转。
也不知呆坐了多久。
容栀终于还是换上衣服,拿起玉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