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伪斗
兵部的事情,历来是六部中最难以置喙的。
众所周知,安平王一脉可谓独握军权,虽然瞧着王爷没什么不安分的心思,可也没心大到毫不留意。
现任兵部尚书,曾是北麓大郡的前锋大将,亦是安平王最信任的得力下属。先王在世时,因家族间争夺兵权,曾引发过断粮截援的惨祸,故而杨家对兵部的控制现在只严不松。当初韩家试图染指兵部,愣是半点便宜也没讨着,还叫杨家往皇帝那头捅了事儿,落得君主好一顿猜忌与责罚。
就连现下风头正盛的谢氏一族,也寻不到什么门路。
一家独大,利在令行合一,能得效率;弊乃外无可斗,争端内置。
世子与郡主均有实权的情况下,众人自己的立场就很微妙了,关于安平王的储位,杨家在睢都与各地军方的势力早就分成了两派。
一派是顺着祖宗规矩,觉得世子该袭爵的人;一派是支持郡主革新的新起之秀。两方案中较劲已久,奈何主子们从不给机会。
但如今不一样了。
玉尧郡主病危的消息一夕之间传遍了睢都城,兵部的人无论如何都坐不住了,正在他们想寻上门去问时,杨书瀚以世子的名义向所有杨家门下的门生好友广派请柬,说是代安平王犒劳众人的辛苦。
和杨清蘅相关的消息被锁死在安平王府,甚至有传言说,玉尧郡主恐怕已经亡故了。
这场宴席,显得十分沉闷,气氛尴尬的很,大多数人不论平日里如何做想,今日都不敢打开话头。
“今日,我代父王感谢诸位于睢都替前线将士搭桥铺路,敬诸位一杯。”
“世子厚爱,我等只是尽了本分,”兵部尚书率先与他碰了杯,“世子在北麓也是辛苦了,听闻郡主身体抱恙,不知可否好些?”
“郡主没什么大碍,”众人都从杨书瀚脸色瞧见了一闪而过的不悦。
“敢问世子,郡主当真没有大碍吗?”一个颇为年轻的官员握着酒杯站起,“回朝的时日,郡主每日都会来兵部与北大营议事,身体并无异样,究竟是病,还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这犒劳众下臣的宴席,又怎可连郡主的席位都不留?”
“左右这是我这个世子的事,郡主抱恙,便不劳烦她了,若是修养的不好,恐怕有性命之忧,”杨书瀚笑着放下了杯盏,“爵位世袭罔替,历来都有规矩可寻。若是随意破坏,恐怕会惹来军中之乱。”
这话说得直白,不少人面露喜色,也有许多人将愤慨写在了脸上。
“下臣,求见郡主一面,若郡主不方便,素雪亦可!”
“下臣请见郡主!”
杨书瀚脸色一下就变得有些阴沉。
“诸位莫不是不懂规矩?郡主乃是我安平王府的女眷,又已有婚约在身,怎可见外男?”
“那若是我要见呢?”
门外杨忠实在是拦不住,一路小跑追着来人到了前厅。
众人的目光聚焦,韩承言一身精干的便服,立在正门口。
“就算是敬德,也得守我杨家的规矩。”杨书瀚端坐在主位上,与韩承言目光相接。
“笑话,”韩承言嗤笑出声,“我倒是不知,身为同僚请见郡主一面竟是不合规矩了?朝礼学礼都没陈示,你立的哪门子规矩?!”
“我父王不再,我便是杨家的规矩!”
“那你便端好了自个儿的规矩,”韩承言毫不掩饰凶狠神色,“我来接韩家的世子妃。”
“没成婚,杨清蘅便是我安平王府的郡主,就要守杨家的规矩。”
杨书瀚的神色中满是挑衅。
“我管你是什么规矩!”韩承言不与他争辩,“你让素雪前来相见,不过是关心问候,有何见不得人!”
“世子,我等只是想瞧见郡主安好!有何不妥之处!”方才附和的一名官员拱手道
“有胆子你们大可以去看。”杨书瀚半分不退
两方僵持不下,谁也不退半分。亲近杨清蘅的官员颇为意外,韩承言近日所作所为,他们都看在眼里,如今还愿意为郡主争命的,那定然是郡主可靠的归宿了。
“王妃!王妃你不能去!里头……”
“滚开!”
安平王妃的声音传来,杨忠也不再敢劝阻,由她出现在了前厅。
“王妃。”“母妃。”
王妃整个人憔悴了不少,虽然梳洗打扮亦如往常,看起来却透出些许狼狈,她瞥了杨书瀚一眼,径直走到人前,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今日这份酬谢,我也代王爷敬诸位大人一杯,杨家的新规矩我是不知道的,但总归王爷交代的事不能耽误,诸位说呢?”
“王妃所言极是,”兵书尚书赶忙应答,举起酒杯,“我等定恪尽职守,保我朝将士安稳。”
“我等定恪尽职守。”
“我代王爷与众将士,谢过诸位。瞧着也不早了,各位大人们且早些休息吧,有什么事改日再谈。”
有了起头的,又有王妃出面,其余人就算心里有一百种弯绕,都只能先咽回肚子里。
兵部尚书面色沉重的出了门,身旁跟着兵部左侍郎,他刚想问话,被尚书立马制止了。待到马车走起来兵部尚书才示意他说话。
“大人!这,世子这是要做什么?!”
“不管他要做什么,闭嘴就好。”兵部尚书面色十分沉,“王妃的意思很明白,只要王爷还在,谁也休想越过去。”
“世子与郡主历来亲密啊,如今怎么……”
兵部尚书没说话,他心里被这问题搞得十分难以言喻。
难不成权势二字,终是越不过去了吗?
“看好底下的人,”兵部尚书道,“万不能出大乱子,若世子真的……真的做了糊涂事,那我们得确保兵部不能彻底崩坏。兵事万万开不得玩笑。”
“下官谨记,大人,如今局面,原本支持世子的那些人,怕是会安耐不住啊……”
“千万要盯着些,”兵部尚书沉声道,“已经够乱了,若再人趁虚而入,事儿就大了。”
送走了一众宾客,杨书瀚转身从后头走了,韩承言正想追,被王妃拦在了前厅。
“敬德,回吧。”王妃轻轻拉着他的手臂
“母亲,”韩承言猛地矮下身子直直跪在地上,王妃甚至还没反应过来拦,“我只想见她一眼,是死是活总得让我看见她!”
那一瞬间,王妃很想开口,忍了又忍,最终还是将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敬德,你不能见晗晗。”
“不能吗?”韩承言红着眼眶抬头
“不能,”王妃想将他扶起来,未果,“敬德,你不能变成这样,今日之事,不该是你会做的,若你连基本的定力都失去了,旁人想拿你要害就太过容易了,换了平时,你怎会连晗晗马车上那一下都扛不住呢?”
韩承言没有接话,整个人满是失落。
王妃再次去拉他,这回倒是十分顺利。
“我……明白了,母亲,是我关心则乱。”
“好孩子,回去吧,莫再冲动行事。”
王妃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心中默念了几声罪过。
而方才宴会的全程,杨清蘅领着几个亲信坐在后堂瞧了全程。
“哥哥辛苦了。”杨清蘅给“谢幕”的兄长递了杯茶。
“不辛苦,倒是敬德挺出乎意料的。”
杨清蘅避过了这个话题,扣了扣桌子,正在奋笔疾书的素雪抬了头。
“素雪,瞧明白了吗?”
“都记下来来了,”素雪落下最后几笔,吹了吹纸上未干的墨迹,“但也不排除有人藏得好,不行于色。”
所有的文书都超了双份,杨书瀚瞧着这名单和简况蹙眉。
“党争的危险大,但好处也及其诱人,不论是争那至尊之位,还是争我们这小小王位,”杨书瀚叹气,“这事儿得速战速决,还多亏敬德这一出,恐怕是坐实了你出事的消息。”
“最多半月,这事能了,上回宴会下毒的人已经查出来了,倒是耿直的不行,”杨清蘅从卫询手上接过另一份早已备好的文册递过去,“真是不查不会知道的惊喜。”
王妃刚好送走了韩承言回来,突然一本书册便砸了过来。
“这个卑鄙小人!”
“这是怎么了?”王妃捡起东西,杨清蘅欲起身迎她,被她按了回去,“坐着吧,子恪这是瞧见什么了。”
“那日宴会上,亲近哥哥的人去了哪些好查得很,我让小策亲自跟了两天,”杨清蘅拉着母亲的手引她坐下,“宴会之后,她立马便去了缘君阁,见的人就是谢长允。后来我的人多方打探,鹰军那头也主动做了些工作,呈上来的密报显示,早在我归都之前,他便与谢长允有了来往。”
“这得说什么才好,”杨书瀚回想起来什么,心情复杂,“同为寒门出身,怎么差距会这么大,冉琪这段时间在北麓,可是连父亲都称赞的,这张章我也听他聊过几句。”
“这人可是个不折不扣的‘祖宗’派,当年反对女子入学与入仕的,他可是个急先锋。”杨清蘅道
“是,与兵法和整理书文方面的确有些天赋,一直跟着右侍郎的。”
“也是个可怜的傻人,”杨清蘅啧了一声,“不过拿住谢长允的另一条尾巴,倒也不亏。我记得苏院判说,我中的毒非大睢所有?”
“北狄的东西,”王妃咬牙切齿,“这种毒严格来讲与我朝后宫的避子药相似,只是药性更加持久但不比避子汤生猛。如此下作手段!”
“母亲!那晗晗怎么办!”杨书瀚急了。
那避子汤药是什么玩意儿,他可再清楚不过来!他的妹妹正要与心上人修成正果!
“这药本该是慢用,长时间才会起效,许是那姓张的畜生不懂,想着一次性达到目的,这才将症状弄得这般吓人。”
“策~”杨清蘅懒散的靠着,够头喊了一声,“给你个有一丝的困难活计!”
“什么什么!”小策来的飞快,“有什么活儿?郡主您可别再让我去跟二傻子了。”
“去查查,这北狄的毒药哪儿来的,一不能暴露,二要快。”
“喏!属下这就去办!”
之前的案情他都是知道的,这会儿不用多交代什么,仿佛过年能出门耍似的一溜烟没了影子。
“若是谢长允挑拨,”杨书瀚思索着,“难不成谢家……通敌了?!”
“现在下定论为时尚早,谢长允也未必就是最深的哪个,”杨清蘅摇头,“不过我觉得,这回咱们可能一不小心摸到大老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