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夜宴
韩承曦很疑惑。
因为她今日在凤池殿，一眼便瞧见了杨清蘅的衣裙。
上个月头，京城来了一批新料子，是江阳郡织花的丝绸，因为是新织法和新调配的染料，所以只有十三匹，五匹花青，五匹牡丹另外几匹都是杂色，做不是成一套。
贵女的圈子里，最是注重牌面，尤其在吃穿用度上喜爱攀比，正好快到万寿节和年关，家家都在准备进宫的礼服。这批料子消息一出，立马就被所有人盯上了。她作为堂堂郡主，自然不能输！而且自家哥哥十分争气，直接去江阳把新料子全都定下了。
然而
她好不容易撒娇卖乖哄的母妃答应做新礼服，可到了韩府的料子，只有五匹花青。最后母妃裁了半套礼服，而她只换了一件外披。其余的料子，哥哥只说是提了价格，在京城售卖，最后花落谁家也没个着落。
今日宫宴她早早便和母妃来给皇后姑姑请安，只在谢家二姑娘那儿，瞧见了她身上的鹅黄色料子做的上衣。沐浴在众人的羡慕和称赞中，韩承曦觉得很愉悦，也就淡忘了追究别的。
直到她瞧见了姗姗来迟的杨家姐姐。
她总觉得事情不对劲，但又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不会吧？不会那么巧吧？虽说杨家有那个财力，但安平王府素来节俭，自崔王妃而下，女眷多有官职军职，也不会刻意准备。但此时让京城贵女争破头的织花丝绸，却变成了一整套礼服，穿在最最最最不会想着与别家争奇斗艳的杨家姐姐身上。
“茹茹？！你在想什么。”
绥宁王妃停下脚步，跟在身后的小女儿却踩着她的外披直戳戳的撞上了。
“我，”韩承曦赶紧退后，“母妃，我在想杨家姐姐，这才没看路。”
“你们这些孩子啊，就是不喜欢跟着我们，”绥宁王妃将女儿牵到了御花园，“你且自己去玩吧，可别闯祸。”
“多谢母妃！母妃是天底下最好的母妃！”
“唉！跑慢些，”绥宁王妃急得唤了一声，却完全没什么作用，“这丫头，也不怕摔着。”
“殿下放心，年轻人总是好动些。”
绥宁王妃瞧见来人，与之颔首行礼
“我家丫头年纪小，尚宫夫人见笑了。”
“殿下是真心疼爱玉澜郡主，”杨舒云与绥宁王妃并排走着，“不必如此忧心，小郡主是聪慧的孩子，我们家晗晗刚刚也去了御花园，这俩丫头可吃不了亏。殿下可是要去见皇后？”
“是，我看茹茹怕是坐不住，这才特意往御花园走了。”
“那正好，我与殿下一同前去吧。”
另一边，御花园里。
安平王妃直接去了睿夫人宫里，杨清蘅懒得听女人们弯弯绕绕，所幸去了御花园寻个清净地方准备躲懒，转头便见韩承曦拎着裙子便奔了过来，险些没刹住车，一头便撞在了杨清蘅怀里。
“清蘅姐！”
“在呢在呢，怎么跑成这样子。”
“你一回京我便想来寻你了，可哥哥不让。方才就好想和你讲话，只是几位夫人和皇后姑姑吵了起来，便直接散了嘛。”
“你说说你，和你哥哥真是半点不像，不晓得的怕都以为你是我家的妹妹。”
“那茹茹现在不是清蘅姐的妹妹吗？”韩承曦委委屈屈的挽上了杨清蘅的胳膊。
“是，是，”杨清蘅拉她坐下，瞧她一瞬间又喜笑颜开，方才吩咐素雪将备好的茶拿出来，“你惯会撒娇，要是你那倒霉哥哥能有你一半可爱，瞧着也许能顺眼些。”
“阿兄哪儿能和我比呀！”韩承曦悄默默蹭过去，摸摸杨清蘅身上的衣服，“姐姐，你这身衣裳好生漂亮啊，崔姨好疼你。”
“哦？茹茹喜欢呀？下回你去织娘巷，到你家铺子上问问。”
杨清蘅瞧着韩承曦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抬手瞧了瞧衣袖，貌似也没有什么不妥呀
“怎么了？”
“没有没有！茹茹是想啊，这衣服还是穿在姐姐身上好看！”
“你说说你，”杨清蘅轻轻点了点她的小脑门，“韩王沉稳，长公主温婉，怎的你就生的伶牙俐齿，小嘴抹了蜜似的。”
“姐姐，这次回睢都，你不走了吧？”
“至少年节的时候，能睡个懒觉吧。怎么了？”
“过了年，我便要及笄了，”韩承曦端起热茶，“我想要姐姐为我添一支簪。”
闻言杨清蘅略诧异，放下了手上的杯盏。
“如今的形势，想必茹茹是清楚的，以你父亲的思虑，必然不会由我做你的三簪之一。”
“我知道的，所以我早早的就去求了，皇帝舅舅已经答应啦！我会在宫里及笄！我不管，姐姐一定要来！”
“那你给姐姐说道说道，”杨清蘅颇有兴致的瞧着她，“大睢及笄三簪礼，首簪成人，二簪顺遂，三簪阖美，你为什么想要我簪这第二簪？”
“嗯……”少女偏头思索了一下，“其实，我也说不出为什么？若硬要找个理由，那便是想要姐姐借胆子。”
“你这理由找的，”杨清蘅将手上的茶碗递给笑得左摇右摆的素雪，“不愧是你，既然没想好，就再回去想想？左右我都在睢都，不会跑了去。”
“真的！那我就当姐姐答应了！不能反悔呀！”
大多数姑娘，在少女时总会有各种奇奇怪怪的心思，杨清蘅瞧着面前雀跃的丫头有些怅然，虽说韩杨两家如今已有不合之势，但她真心盼望着，这小丫头能一辈子不知愁苦，平安顺遂。
二人笑闹着，半日光景一晃而过，直到长公主派人来请，韩承曦才念念不舍的去与母亲汇合。
杨清蘅缓步走在御花园外的悬空长廊上，迎面便是韩承言和身边的荣德大总管。
“老奴请郡主安。”
“阿翁，韩世子，”杨清蘅与二人颔首示意，“这是，要去御花园？”
“正要去寻郡主呐，方才陛下那边听尚宫说玉澜小郡主与您在一处，世子爷便一道来了。”
“有劳阿翁，不过世子爷要白跑一趟了，方才长公主派人来将茹茹唤去了。”
“我自去皇后宫中，就不耽误阿翁和郡主了，告辞。”韩承言拱手道谢，杨清蘅只是挂着十分礼节性的笑容微微作揖，两人便擦肩相背离去，老太监面容慈善，弓着身子站在一边引路，杨清蘅回头瞧了一眼，韩承言走得急，已然到了长廊尽头。
“郡主当心脚下，雪天路滑。”
“这么多年了，阿翁还这般硬朗。”
“郡主说笑了，老奴可比不得你们这般好了，只不过是有陛下照拂，瞧着还过得去。”走到台阶处，老太监贴心的搀了杨清蘅一把，“这些年郡主不在身边，可叫安平王妃担心，回来了便好啊。郡主且宽心，这回陛下只不过是想念您，唤您说说话。余下的事情，方才韩世子已经和陛下商议妥当了，想必不日便会有旨意。”
“多谢阿翁提点。”
“哪儿敢呀，不过郡主，容老奴多嘴，您莫与这韩世子计较，你二人今后同朝为官，还需相互顾及着些呀。”
此番短暂交流过后，杨清蘅和荣德默契的收了声，素雪在后面垂首跟随。只是在几人瞧不见的地方，韩承言在杨清蘅刚刚收回视线时便止住了脚步，立在长廊的拐角处，瞧着杨清蘅消失在另一头。
“世子，世子？”韩司在一旁小声的唤着。
韩承言一言不发，终是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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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好端端的，喊你妹妹去做什么？不成不成，瀚儿，让卫询去看看，这到底有是什么事？！”
“我的好母妃，陛下不会为难妹妹的，”杨书瀚扶着母亲，跟在安平王身后，“妹妹不小了，她自己有分寸的。”
“有什么分寸啊！你们父子两个！”安平王妃停下脚步，瞪了在前边憋笑的丈夫一眼，顺手揪了一把儿子的手臂肉，“死小子，你妹妹回来了都不去接，要你何用。”
“嘶！母亲母亲，你可饶了我，这么多人给我点面子嘛。”杨书瀚揉了揉手臂，嬉笑着讨饶，“你错怪儿子了，还不是父王说：‘都是个朝廷命官了，该独当一面！若真有什么，你妹妹在南疆劈了那先王的刀还没钝呢！’”
“好你个死小子，卖你老子越来越顺手！”安平王听儿子有模有样的学舌，笑骂着回头作势要打，王妃伸手拦了一下，一家人互视一阵，小声笑了起来，“挽依不必忧心，晗晗如今面子上可是大睢功臣，无碍的。”
“道理我都知道，可我这心就是放不下呀，你说说你，当初怎不拦上一拦，叫晗晗吃这么些年的苦头？”
尚熙殿的大门近在眼前，四周息壤的来宾都在朝安平王打招呼，言语间，安平王从儿子手上接过王妃的纤手，二人并肩缓行，杨书瀚见父母有事要谈，率先进了殿，与亲友应酬。
“夫君啊，”王妃握住丈夫的手，“我有些后悔。当年，瀚儿和晗晗第一次随你出征，我曾与他们说，杨家人出身本就高贵，若选常路，一生起码顺遂，可要做杨家的兵，地位，权利便要自己一件一件挣。路要自己选。”
“不管是瀚儿还是晗晗，都没有让你失望。”安平王牵着妻子落座，“晗晗走到今日，是要比瀚儿难的。早就没有退路了，你我该庆幸，有这几个成器的孩儿，如今的局势，虽不能淌水，却也容不得我杨家藏拙。”
“真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叹。”王妃垂首叹息
“挽依，我们的小鹰都已经起飞了，他们不能总顾及着巢。”
鹰，王妃看着不远处彬彬有礼的儿子，既欣慰又有些难过。睢都就像个罩子，再健壮的鹰也飞不出去。
年年都有几场这般的宫宴，贵人们面上有说有笑，往来皆是笑脸相迎。因为玉尧郡主的归来，今年便有了诸多的例外。皇后竟是带着三位夫人，与自己的母家一同到场的，此时人已经到的差不多了。
皇后端着一副完美的仪态，受了众人跪拜，落座高位。
“杨老弟别来无恙啊，”绥宁王落座后，朝着杨家这边遥遥举杯，“恭喜啊，杨家今日再添一员大将！”
“韩兄言重，我杨家自是愿为陛下分忧，小女也只是顺呈家业。”
“得女如此，杨老弟还真是教导有方，”绥宁王大笑两声，引坐下纷纷侧目，“清蘅这丫头，可是我大睢这一代最对的起郡主封号的女子，比起子恪那可是不逞多让啊！杨老弟何须自谦！两个都是挽依的嫡出子女，杨家的后生当真是英才辈出，后继有人！”
二人交谈的声音本就不算小，此番话音刚落，便有人微微的变了脸色，安平王妃面上的微笑瞬间僵住。
“韩世伯谬赞，”杨书瀚直起身子朝绥宁王见礼，“我们兄妹较之于韩世子，真是自惭形秽。世子这般年纪，已在大睢学界声名鹤起，引领陛下赞誉的“新学”，将来定是大睢宏股之臣。”
“子恪说的是啊，”安平王妃笑得温柔和善，“说起来，过了年关，茹茹便要及笄了吧，那可是大事啊，不知绥宁王和长公主有何打算没有？”
“劳崔妃挂记，”绥宁王妃见丈夫脸色骤变，赶忙接过了话头，“还没有定下来，这可是女儿家的大事啊，到时候，崔妃可得赏脸来观礼呀。”
“那是自然，茹茹这孩子可是不一般，听闻菖雅学宫的丫头里就她最有主见，韩家不愧“文斗”之名，儿女个个都有才学，必成大器。”
“两位贤弟可是儿女成器啊，叫朕瞧着眼馋，”皇帝在一番唇枪舌剑中走上了龙椅，“众爱卿都免礼，清蘅啊，快去你父母身边落座吧。”
抬头时众人才看见，皇帝身边除了荣德大太监，还跟着今天的主角儿。
“杨弟啊，清蘅可是我们大睢的功臣，你教养出如此出色的女子，真是我大睢的福星！要不是挽依宝贝的紧，朕当初真应该将清蘅抢来当女儿。”
“陛下折煞臣了，是陛下开明，小女才有报效大睢的机会，臣，谢陛下隆恩。”
“快免礼，今日还如此客套，”皇帝扫视了一圈，“子恪也是我大睢不可多得的将才啊，替我大睢重创北狄苛查部！”
“陛下，时辰到了，该开宴了。”
“皇后提醒的是。众爱卿！”皇帝举起九龙杯，“值朕大寿之际，南疆诸国也与大睢商谈妥当，永结盟好！来，举杯，天佑大睢！万世永昌！”
“天佑大睢！万世永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