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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父与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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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亲,为何你的脸上看不到悲伤?”六岁的焉星吾轻轻问着,脚下的路蜿蜒向前,通向景山焉氏的墓地。两人正要去为焉家第十代家主焉河跃扫墓。

    焉德幸没有立即回答,只是缓缓迈着步子,每一步都踏得沉稳而有力。微风拂过,吹动了他的衣角,也带来了远处松柏的清香。

    “星吾,悲伤并不需要挂在脸上。”父亲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温和,“亲人生命消逝的时候,悲痛会如浪潮一般填满我们的内心,但曾经的记忆和爱也会开始从中生长,不知不觉间将它们慢慢消解。”

    温暖的春日,沿途的梨花随风飘落,它们轻盈地落在石板路上,犹如一条花瓣铺就的圣洁之路。

    焉家先人的墓碑静静地排在道路两旁,静静注视着两个人的到来,每一块墓碑都承载着家族的历史和记忆,见证着岁月的流转与变迁。

    焉星吾小心翼翼地捧着手中的一束小白花,花瓣在他的指间轻轻颤动。他看着父亲,犹豫了一下,问道:“祖父是怎样的人?”

    焉德幸微微一笑,眼中闪过一丝怀念。“你祖父是位受人爱戴的城主,你看这周围被细心地打理得如此整洁干净,便是百姓怀念他的证明。”

    两人来到一块高大的墓碑前停下,青石碑上面刻着:“景山城主,焉氏河跃公之墓。”

    焉德幸静静地站在墓碑前,眼神中充满了追思和敬意。

    “这里是你祖父长眠的地方,他生前教会了我许多。”焉德幸转过身来,拍了拍焉星吾的肩膀,示意他一起跪下来。

    焉星吾学着父亲的样子,双手合十,闭上眼睛,虽然他并不完全理解这些仪式的意义,但他能感觉到这是对祖父的尊敬和怀念。片刻之后,两人站起身。

    “父亲,死亡是什么?”焉星吾稚嫩的声音中带着一丝好奇。

    焉德幸沉思了一会儿,然后说道:“呵呵,人生如一段漫长的旅行,死亡是对这段旅途的归纳。”

    “唔嗯…”父亲的话对焉星吾来说太过高深了,“贞禾说死亡就是再也见不到了,她的父亲去世的时候,我从未看见她哭得那样伤心过。”

    “贞禾的父亲是位值得尊敬的人。”焉德幸惆怅道,“城内再也找不到像他那样有经验的药师了。”

    焉德幸把手放在焉星吾的肩膀,从父亲的手掌传来一股温暖的力量。

    焉德幸望向山下。“城外的那片农田曾经是一片荒芜之地,你的高祖父和他的孩子们亲自带领农民清理土地、翻耕施肥、建造水渠,现在我们这些子孙才能吃到便宜的白米。”

    焉德幸将另一只手深入怀中,从里面拿出一枚小小的玉方,玉方散发着温润的光泽,上面的刻痕精美细腻,一看便是珍贵之物。

    “这是我们焉家的家刻。”焉德幸将家刻递给焉星吾。“历代家主用这枚家刻发布一道道政令。这片土地因为这枚家刻一点点变得富饶。”

    焉星吾看着手中小小的家刻觉得不可思议,拇指大小的家刻意外地很有分量。

    “焉家先人早已不在人世,但景山城总能看到他们的痕迹,府中的史官也将他们曾经的言行记录在典籍中让我们后人得以了解。死亡并非失去,它是生命的一部分,亦是另一种永恒存在的开始。”

    焉星吾若有所悟。

    父子在山上休息了片刻,便缓缓下山。走到山脚处,前方传来激烈的争吵声,打破了山间的宁静。

    焉德幸和焉星吾加快脚步,走到声源处,发现两名农民正在路中间激烈争吵。一个农民手里拿着铲子,另一个农民则背着祭祀用品,两人脸红脖子粗地对峙着。

    “哦!是城主大人!”平民看到焉德幸露出了慌张的神色,赶忙暂停了争吵鞠躬施礼。

    “你们是什么人?”焉德幸恢复了往日的城主该有的威严。

    “城主大人,这是我弟弟,我们哥俩今日来上山呃……采药。”

    “满口胡言!你们背着祭品拿着铲子,山上都是焉家墓地,到底来干什么?如实招来!”焉德幸怀疑地看着两人,焉星吾注意到男子面露难色。

    “城主大人息怒。”弟弟接过话茬,“我们哥俩本是供川郡人。”

    “供川郡?那不是关外萧国的领地吗?我听说正在和源国处于交战状态吧。”

    “是的,我们哥俩原是萧国的士兵,部队被源军打散了,我们俩就从战场上逃回来了。”弟弟露出惭愧的神色。

    “那你们没有返回部队,来到这里不是成了逃兵吗?”焉德幸语气中带着愠火。

    “我们一开始也没打算当逃兵,本想先回家看看爹娘,几个月都没去了……”弟弟说着说着竟开始嚎啕大哭。

    “大人别见怪,这家伙就这德性。”哥哥赔笑道:“我们回到村子,那里烧得连条流浪狗都不剩了。我爹娘…和我小妹…全都倒在院子里,一家子现在就剩我俩了……”

    “唉。乱世无常,节哀吧。”焉德幸叹了口气。

    “我们把家人火化,一路南逃到这里,把骨灰埋在山上,后来才得知这里竟然是城主家的墓地!……所以我们今日偷偷上山,想把家人的骨灰取出来,请大人千万饶恕我们。”

    “原来是这样。”焉德幸点点头,消除了对两人的怀疑。“那你们方才又在吵什么?”

    “还不是这家伙!”哥哥顿时愤怒起来,重重地给了弟弟一拳。“当时我有些急事,把骨灰交给他一个人来埋,谁知道今天一来,他记不清到底埋在哪了!”

    “这能怪我吗?”弟弟委屈地边哭边说:“我埋娘亲骨灰的时候,分明记得旁边有一棵特别粗的榉树!谁知道今日一来那棵树就不见了呀!”

    “特别粗的榉树…”焉星吾突然想到了什么。

    上个月中旬,那棵山上特别粗的榉树与周围一带的树木,刚刚被伐木工人用来建造了城外的谷仓和木桥。

    “无妨。”焉德幸看着沮丧的兄弟二人,“既然如此,你们的家人就埋在山上便是,不必取走了。”

    “什么?这…简直不敢相信!”哥哥喜出望外,赶快拉着弟弟跪倒拜谢。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焉德幸扶起兄弟二人,又从怀中取出两吊钱,交付于他们。“汝二人幸免于难,当相互扶助,日后居于城内。景山城虽非繁华之所,但踏实勤恳,必不至饿死。”

    两名兄弟听罢热泪盈眶,跪倒再三磕头拜谢,拿钱下山去了。

    “走吧,星吾。”

    “父亲为什么不惩罚他们?”

    “星吾,昨日我教给你的先祖家训,你可还记得?”

    “孩儿记得。”焉星吾想了想。“得民心者方得其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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