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从未后悔
纵使这天下苍生中的佼佼者已然领悟天道，超脱凡人，纵使他们能抬手间，翻山覆海，一念间，决万物生亡，但是在这方天地，这个世界，从诞生到至今，这些求道者，有两种能力是他们可望而不可及的。一是与日月同存亡，得永生之躯，而呈万载不灭。另一个便是，洞察人心，古人云：君子论迹不论心，论心世上无君子。
在这茫茫天地，唯有生死和拥有自己的内心这两点是公平的。
关于生，求道者们数千年努力，借天地之气，淬自身之体，也不过最多二百余年，就算借助歪门邪道，也就多活了几十载罢了。
而人心或是最难琢磨的东西，也可能是苍天眷顾某人，渐渐地，那人生出了如蓝天大海般美丽的眼睛——轩辕眼。这种眼睛只出现在周国的皇室内，他可以看到人们的灵魂是清澈还是浑浊，是纯洁还是邪恶。
或许天外真的有神，他们也会眷顾普通人，不光是那宇文一族，这种能力，在一个微风怡人的夜晚，一个偏僻的村庄里，一间漏雨的屋里，也出现在了一名少女身上。
她没有蓝色的眼睛，只是那寻常又动人的黑白色。她也看不到人们的灵魂，只能看到那皮肉包裹的各个不一的长相。她叫江知，从她出生直到死去，在这平平一生中，只有她的母亲知道，上天赐予她的这份幸福的礼物。
离着清河村数十里外的地方，有个贫穷的村子，那里有位神奇的神婆，她一生未嫁，人到中年身边却多了一个孩子。她会相面，能辨别人的善恶、祸福，甚至是未来的命运。她姓王，而她的女儿姓江，她通过人的脸来进行她的预言，而她的女儿通过心，来感受人的善恶。似乎是能看到人最脆弱瘦小的心灵深处。
在那个潮湿的夜晚到来时，母女俩从未有过分歧。
雨下起来的时候很美，淅淅沥沥的雨声，晶莹剔透的雨形，让人忘记了夏日的烈日炎炎。可是，雨停的时候呢，闷热的空气，烦躁的内心，泥泞的土地，有种生机落幕时的黯淡无光。
脚底的布鞋每迈一步，仿佛都能沾上些许湿润的泥土，就像来到尘世，总会染上那朴实平淡的烟火气。走了许久，江知停在了原地，她低头看去，那个在她出家门时，还洁净的鞋底，已经沾满了泥土和污垢，看来回家免不了娘的一顿骂了。
周围一片黑暗，各种虫鸣蛙叫声起，还有携带着水珠刺人的杂草，以及回家后母亲的训斥，这种种都让江知感到难受，都让她感到害怕。可是，不知是神明的指引，还是她内心的悸动，又或许是命中注定，不管怎样，她今晚都要来这湖边。
她寻寻觅觅，走走停停，忍着脚底的沉重，拨开丛丛杂草，在月光照进湖底时，她找到了那个人，那个今晚让她坐立难安的男人。
破烂不堪的外衣，裸露着血淋淋的身躯，男人头发盖过眉毛，躺在泥泞之中，奄奄一息。
江知驱赶走在男人身上休憩的青蛙，她不嫌弃那沾染泥土的血腥味，将男人背在身上，她便步履蹒跚地朝家走去。
平日里娇气的她，竟然能背起沉重的男人，未干的泥土模糊了男人的脸，可不知道为什么，她只在耳边听到男人的呼吸声，就心跳加快，耳根泛红，嘴角不自觉的露出一抹微笑。
“刚才那个大娘有什么喜事啊，又蹦又跳的。”江知推开屋门看向正在抽着旱烟的母亲，她暂时把男人搁置在了门外。
白烟从老人嘴里吐出，散在了屋中的每个角落：“给你提亲的，他家的孩子刚中了秀才，家里还有钱，人长得也白净，比之前的好多了，明天你俩见见，这次，可别不愿意了。”
“嘿嘿，娘，我自己找了个。”江知完全没有在意母亲的话，看见母亲心情不错，她便敞开门，将男人拖了进来。
月亮偏移了几分，虫鸣也淡了许多，夜深了，江知擦擦额头上的汗，卖力的给母亲扇着风，当最后一根针引出黑血，汗水浸湿了她的后背，母亲也心安地舒了一口气。
男人脏兮兮的脸，被江知拿温毛巾擦拭干净。母亲坐在椅子上，仔细端详着这个女儿带回来的女婿。她有些担忧：“你要嫁给他？来历不明，万一人家已经有了家室呢？”
江知按摩着母亲的肩膀，她欣然地说道：“不会啊，娘，你也能看出来吧，他很善良，而且绝对没成家。”
对啊，母亲相面一生几乎从未错过，她怎么会看不出呢，她只是在心疼自己的女儿罢了。
母亲低下头去，她看着随烛火而摇曳的影子，心中莫名的难过，女儿就是她的全部，她想要这个拯救自己的女孩一生幸福，可或许就是她常说的那样，人生是由天定的，她无法改变女儿的想法，就像她曾经无法改变自己一样。
“以后，你会因为他而死的，你不会后悔吗？”母亲转过头看着女儿，轻声的说道。
剪去那糟乱的长发，眉宇间，是黯淡无光，从那一夜，雨纷纷，黑发再也没能长过眼眸，可是，之后，眉宇间，是光彩照人。
“娘，今天我想让安哥哥送我去蒋先生那。”小姑娘睁开朦胧的睡眼，起身自己穿着衣服，跟正在忙碌的母亲说道。
江知咬断蓝色的细线，她停下手里的工作，看着正在整理被褥的女儿，她的心暖暖的：“为什么呀？”
小女孩从床下来，她看着母亲露出那纯真无邪的笑脸：“因为盼平想多跟安哥哥待一会。”
江知欣慰地笑着：“好啊，不过要先问问云安，看看人家有没有空，愿不愿意。”
小女孩走到江知的身边，依靠她的身上，开心的说道：“好呀！”
“待会我就去叫云安，盼平过来洗脸吧。”张百顺端了一盆温水进了屋中，他刚才听到了母女俩的对话。
“嗯，谢谢秃爹，我先去拿个东西。”张盼平却小跑着去了屋外，只留下了夫妻二人。
晨曦照耀着张百顺仅存的几根头发，它们已然遮不住那光滑的头皮。
看着那如镜般的头顶，江知笑道“昨夜里，你好像又掉了几根。”
听到此话，张百顺也有些心疼，他小心翼翼地抚摸着剩下的宝贝：“是嘛？”他笑了笑，打趣道：“老了，变丑啦，你不会后悔了吧？”
江知有些生气：“怎么可能，嫁给你我从未后悔！”
莫名的忧愁徘徊在两人之间。江知继续绣着那淡蓝色的花纹：“跟我讲一下，那件事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