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纯白的纱和漆黑的影①
她有一个很幸福的家庭,
爸爸是一名高中语文教师,
妈妈是一所小学的美术老师。
双教师家庭里长大的她,不仅没有任何压力,相反还十分轻松自由。
人生中,唯一一件比较憋闷的事情,大概就是爸妈太相爱了以至于让她显得相当多余。
爸爸很懂浪漫,或者说因为他本身就是个很感性的人,所以他很爱写诗,尤其是给妈妈写爱意汹涌的情诗。
每一次深情地念出来时,她总是起一身鸡皮疙瘩,妈妈却笑容甜蜜地捂住眼睛。
妈妈呢,喜欢画爸爸,认真看书的他,灿烂大笑的他,低头整理西装的他,甚至还有他的睡颜。
爸爸斯文儒雅,文质彬彬,年轻时长得很像香港明星,上了年纪后气质出尘,与骨相优越,袅袅婷婷的妈妈站在一起,永远都很般配。
她从小到大听到最多的话是“你爸妈感情可真好啊!”,或者是“你爸妈简直就是天生一对!”
谢谢,这样显得她更加多余了···
她曾经听爸爸很严肃地说:“盼盼,说出来你别生气,你刚刚生下来的时候,我其实并不爱你。”
她下意识地“啊?”了一句。
妈妈笑着打趣他,“你爸啊,就是有时候脑子一根筋太厉害了。”
她饶有兴致地看着爸爸,眼神示意他接着往下说,
“你妈妈生你的时候生了好久,是顺转剖的,我听到她的哀嚎声,看着那鲜血淋漓的场面,当时后悔死我了···
早知道那么痛苦,就不生了,不要小孩子生活也照样过,
后来,在慢慢养你的过程中,我才渐渐生出父爱。”
她一脸深受打击的模样,虽然老早之间她就明白了,爸爸在这个世界上最爱的人只有妈妈。
妈妈笑着揽住她的肩膀,说:
“我没你爸那么别扭,你在我肚子里的时候,妈妈就爱死你了,天天盼着你出来,就想看看我的宝贝长什么样子。”
她又眉开眼笑地拱到妈妈怀里。
没想到,这些稀松日常,到最后,成为了她后半生触摸不到的梦境。
后来,她顺利考上了一所外省的重点师范院校,因为她也想跟爸妈一样成为教师。
拖着大大的行李箱,坐上火车,跟爸妈挥手道别。
踏进了她期待已久的大学。
她一路走来都很幸运,身边遇到的都是好人,
包括在大学寝室里的室友,
都与她的生活习惯和为人处事十分相似,
很快地就与室友们处成一片。
她时常想,上辈子她一定是做了天大的好事,这辈子才能一路顺风顺水。
在这个男少女多的校园里,
她依然不缺追求者,甚至外校的男生也会来打听她的名字。
相貌出众,性格开朗,这样的女孩子,大部分人都会喜欢。
可她的父亲时常叮嘱她,
“陈盼你记住,你不要成为一个花瓶,而是要让外貌成为你最不值一提的一点。”
所以,从小被灌注“自立自强,追求向上”的思想的她,并没有急着谈恋爱。
相反,她更加希望等她获得一定成就之时,命中注定的人再翩然而至,经过时间的洗涤,只与一人相知相守。
她想拥有跟父母一样情投意合的爱情。
然后,在大学最后的一小段时光里,人生一路绿灯的她,霎时间,被老天毫不留情地打入地狱里。
那一天中午,刚刚下课的她,独自一人到校外去寻觅美食,顺便帮生病的室友也带一份。
等她路过一条小巷的时候,一个脸色惨白的女生微弱地开口叫住她:
“同学!同学我生理期突然来了,可以麻烦你帮我买一包卫生巾吗,这是钱···”
她看着女生毫无血色的嘴唇,身为女性,当然知晓生理期的痛楚,于是她立马答应下来,接过钱赶紧跑到附近的小商店里。
买到一包日用卫生巾之后,她折返跑回小巷,
只是没看见刚才那个女孩,于是她一边呼唤一边往里走:
“同学!同学!我给你买来了,你人在哪里啊?”
走到底,都没有瞧见。
她甚至还没来得及回头,嘴巴突然被捂住,一双大手死死地掐住脖子,紧接着一个黑色东西罩在她的头上。
然后,慢慢的,失去了意识。
从此,万劫不复。
等到她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被关在一个四四方方的小屋子里,没有窗户,只有一扇门。
她的书包被扔在一边,拉链被拉开个大口子,
看样子,已经是把重要东西都收走了。
她的手脚皆被大麻绳子绑住,嘴里塞着布条,无法呼救。
发生了什么?
这里是哪里?
她的心开始怦怦乱跳,后怕和寒意爬上她的脊背。
片刻后,大门被踢开,一个高瘦的男人嘴里叼着烟,吊儿郎当地走了进来,斜眼看她,说:
“醒了?那就好好准备吧,你可是个上等货,价格肯定能买得很好。”
她一听,双眼瞪大,嘴里拼命地发出“唔唔”声。
人口拐卖?真的假的!
这种新闻里才有的东西,居然···
男人嗤笑一声,“别白费力气了,每一个来到这里的人都被卖给了老板,也没有人跑出去过,省点心啊,最好别让我折腾。”
一瞬间,她如坠冰窖,
大脑仿佛停止转动,连那人何时离开的都不知道。
她高昂着的脑袋无力地砸在地上,冰冷的眼泪悄悄从眼角掉了下来。
她好想爸爸妈妈···
好想回家···
第二天,她被人从屋里拖出来,关了一天一夜的她突然见到阳光,刺得她忍不住闭闭眼。
随后,脑袋上又被罩住东西,连拖带拉地把她弄到一辆车上去。
车缓缓启动,她在心里数着分秒,大概45分钟之后,车停了下来。
随后,她又被人动作粗鲁地推搡着往前走。
走了大概十分钟,再次停下。
她脑袋上的罩子被取下,再一次重见微弱的光明。
她眼珠转动,发现身边也站着好几个女孩,神色各异,每个人身后都站着一个黑衣人,戴着帽子,样子看不真切。
此刻,她们似乎正处在一栋古宅中,目之所及,几乎全是木制装潢。
眼前站着很多男人,有一条白线,拉开她们与男人的距离,遥遥相望,男人们眼中的色欲露骨,正兴奋地盯着自己的猎物。
那一刻,她的胸口剧烈起伏着,绝望又崩溃。
谁来救救她···
于启第一眼见到陈盼的时候,
亘古不变的心跳突然漏跳一拍。
那年,他26岁,听说母亲身子不好,便从外地回到风尧。
结果,他一到家,
母亲立马开始嚷嚷结婚生子的事情。
他听完,顿时面露难色,
这些年也不是没有过向他示好的女性,
但他沉默又有些木讷,
看那些人也不是很合眼,
又不想因为年纪大了就将就着找个伴共度余生,
他还是想,找一个自己看着喜欢的女孩。
但是母亲却不理解他,或者说江口街的老一辈根本不在乎你喜不喜欢,只要是到了年纪,就必须得结婚生子。
他不语,也懒得反驳,反正母亲一催促,他就往外跑。
主打眼不见心不烦。
那天中午正吃饭的时候,他本想吃完饭赶紧溜,母亲突然很平静地开口:
“大马脚那边来了好货,我让他帮我留点心,吃完饭你就去看看吧。”
他夹菜的手一顿,大马脚做什么生意他还是清楚的,只是没料到母亲也会去掺和一脚。
他眉头紧缩,犹豫着开口:
“···妈,这个毕竟也是犯法的,咱们还是本本分分···”
没等他说完,母亲神色一变,将碗重重扣在桌子上,瞪他一眼。
“你都26了能不能对自己的大事上点心?我养你这么大,希望看到咱家壮大门户,开枝散叶怎么了!”
“但是他犯法啊···”
“这算哪门子法,接到家里好吃好喝地伺候着,再一怀孕,不就跟自家人一样了么?”他干脆闷头吃饭,不再搭理。
母亲又给他夹一块肉,嘴里念叨着:
“赶紧吃!吃完就去给我带个人回来!”
饭后,母亲往他兜里塞了一把钱,催促着将他赶出了家门,并放话不带人回来以后就不要再喊妈了。
他无奈地叹口气,把手揣在兜里,往大马脚所在的方位前进。
走了十几分钟,他到了目的地。
屋内吵吵嚷嚷的,里面站着很多人,年轻的年老的混在一起,人头攒动,不知道还以为过节呢。
他猫着腰,清瘦的腰肢让他麻溜地从门侧钻了进去。
正中央摆着一张木桌子,一身黑衣的大马脚端坐在那里,右手边拿着一个小木锤,他左手指间夹着烟,不耐烦地敲敲桌子。
“肃静肃静!都别吵了!老规矩,价高者得,一个一个来。”
周围的吵闹声稍微小了一点。
他半蹲在一边,瞧得仔细。
一共八个女孩,衣着各不相同,相貌也是个顶个的漂亮,据说还全是高校的大学生。
比起之前的货高级多了。
他依次掠过,忽然间,目光定格在倒数第二个女孩的脸上。
那张脸,微微渗出泪水,眼睛却格外透亮柔美,她嘴里被塞着布条,估计心情也不太好,表情实在算不上好看,可他偏偏觉得有点可爱。
他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女孩,忽然,她像是有所感应似的流转眼波,与他的目光直直地纠缠在一起。
一瞬间,他的心跳咯噔了一下。
明明没有喝酒,脸颊竟然莫名其妙发烫起来。
他赶紧移开视线。
大马脚开始叫卖,
“一号起拍价,五千。开始叫价吧!”
“八千!”
“一万!”
“一万二!”
兴奋叫价的,有年轻人也有老人,有光棍也有出轨的。
大马脚可不在乎那么多,给钱就行。
随着民众热情越来越高,叫价的人也越来越多,一个又一个,很快就要轮到她了。
他看到女孩的身子抖得厉害,眼里的恐惧更不用说。
一时间,心脏像是被人揪起,莫名难受。
紧接着,就轮到女孩了。
大马脚眼里扬着笑,将烟头往地上抖了抖,高声喊:
“这个贵一点,起拍价,三万!”
价格一出,众人狠狠倒吸一口凉气,顿时没人吱声,这可是有史以来第一个价格这么高的啊。
于启有些紧张地吞了吞口水。
果然,这个女孩不是一般人。
一片寂静中,一道浑厚粗重的男声响起,
“四万!”
他心底一惊,直接加一万啊?!
其他人也是满脸震惊,齐刷刷地扭头向后看去,到底是谁这么豪爽地直接加价一万块。
来人身子很高,目测一米八往上走,都快有门顶那么高,整个人看起来又壮又凶。
一时间议论声四起:
“这不是何老头的小儿子吗···”
“是啊,前年刚结婚,后年老婆就死了···”
“听说他打老婆打得很厉害,他老婆刚怀孕的时候,连肚子里的孩子也一起打死了。”
“唉,这丫头细皮嫩肉的买回去之后肯定没好日子过。”
······
他每听一句,心里就越发慌。
汗液浸湿了他的后背,他甚至都忘记了呼吸。
他问自己,这么担心干什么,又不是自己的老婆···
再说他只是来看个热闹的而已···
下一秒,却脱口而出:
“五万!”
人群再一次噤声,他甚至能听到身边人的低呼声,连带着女孩的视线也跟着飘了过来。
大马脚敲敲锤子,“五万一次!”
他的掌心开始层层冒汗,在心里疯狂咒骂自己干嘛出这个死风头。
那个大高个子阴沉着脸,又喊:
“六万!”
“七万!”
“八万!”
一瞬间,看热闹的人都不说话了,静静观赏着面前这场明里暗里的争斗。
大马脚循着声音望过去,发现是于启这个愣头小子,吓得面色一变,赶紧差人带话。
一个黑衣人迅速跑到于启身边,压低声音道:
“于启你是不是吃错药了!老大按你妈的意思给你准备好了人,你不要再瞎凑热闹了,赶紧走!”
大高个咬咬牙,脸色难看得可怕,继续喊一句:
“九万!”
那人扯着于启的衣袖,拼命推搡着于启的身子,急得恨不得跳起来。
“快走快走!”
他的心很乱,神情开始犹豫,连带着脑袋都开始迷茫了起来。
是啊,他到底在干什么?
江口街哪有人花这么多钱买老婆的?
老妈知道了一定会宰了他!
他被那人拖着,步伐艰难地往外走。
大马脚松了口气,右手的小木锤子举起,成交两个字即将从他喉咙里蹦出来——
霎时间,已经停在门口的于启转过身放声大喊:
“十二万!”
此言一出,众人惊诧。
大马脚的锤子吓得跌落到了地上。
“这个人疯了?!”
“谁啊他很有钱吗?”
“不知道啊,第一次看到有人花这么多钱!”
他十六岁就出门打工去了,今年才回来,所以有很多人都不认识他。
大高个狠狠瞪了一眼于启,咬牙切齿,脖子上的青筋都凸了出来,凶神恶煞地看了半天,随后,很不服气地扭头离开。
还扔下一句:“傻子才会花那么多钱!”
大马脚颤颤巍巍地走到于启面前,眨巴眨巴眼睛,郑重开口:
“于启,你确定吗?那可是十二万···”
他目光决然坚定地点点头。
然后,穿过重重人群,径直朝人群走去,直到站定在女孩面前,取下她口中的布条,勇敢地牵住她的手,轻轻十指相扣住,
像是宣誓一样对着众人,十分硬气地说:
“钱等下就会给你,人,我带走了。”
在一群老老少少震惊的目光簇拥下,一向沉默内敛的他,紧紧握住她的手,步伐坚定地走出了这个昏沉的木屋子。
会后悔吗?
他想,不会的。
在之前的犹豫不决中,甚至马上要抬脚离开时,只因为他回头望了一眼,身后那双泪眼朦胧的眸子,
他知道,
他逃不了了。
屋外的阳光很灿烂,照在人身上暖烘烘的,
他轻轻扬起了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