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问礼碑偶遇
我在醉生梦死中度过了自己在洛阳的第一个晚上，直到第二天上午九点多的时候，我才从醉酒的状态中醒来。
我洗漱完之后下楼看到亮子已经起来了，正在井边蹲着擦他那辆雅马哈复古经典摩托车，阿浪在一旁抽着烟端着脸盆给他打下手。我笑着同他们两个打过招呼以后，我便离开了公寓。沿着和公寓仅有一街之隔的夹马营路，漫无目的地闲逛。
时值六月，洛阳的天气远不像我在北京时候那样炎热，虽然说是烈日当空艳阳高照，但是城市的绿化却做得极好。
高楼林立之间，绿树葱荫，城市的楼宇与绿色的大树相辅相成。枝桠如伞盖的高大树木比比皆是，藏身在城市的每个角落，共同构成一幅人与自然和谐共处的美丽画卷。放眼望去，到处都是一片郁郁葱葱绿意盎然的生机勃勃景象，看起来就让人觉得凉爽。
在绿树环绕之中，我从两千多年前的孔子问礼居百善书院出发，一路走到两三百年前的孔子入周问礼碑。
这种犹如在历史中穿行的感觉，不知不觉就让我进入了一种灵魂放空的状态。我在问礼碑旁边的石头上坐着，历史的遗迹和文物在我的脑子中虚构出两千多年前孔子见老子时候的情景。
“天不生仲尼，万古如长夜。”
为什么说现在我们中国乃至整个东亚国家，都在时时刻刻讲究着规矩与集体。而欧美那些西方国家，却总是喜欢将自由和人权挂在嘴边？
因为我们已经被孔子的儒家学说影响了上千年。克己慎独、守心明性，守礼安礼，儒家思想的核心早已经成了刻在我们骨子里的东西，成为我们为人处世的准则和道德的标准。
如果说两千多年前，孔子没有来到我脚下的这个地方，那么谁也不知道接下来的历史会怎么书写。
而我眼前这块看起来平平无奇的石碑，记载的正是中国思想史上最重要的一次碰面，孔圣见老圣。
公元两千五百多年前，武王灭商，成王即位，周公辅政，迁都洛阳。周公在洛阳营建洛邑的同时，也在洛阳完成了制礼作乐。五六百年后，历史进入春秋战国时期。孔子带着弟子南宫敬叔，怀着对老子的敬仰之心和对周朝礼乐制度的关注，不远千里来到洛阳，正是为了向年长自己二十多岁的老子请教“周礼”。
那时候的老子是周的守藏室之史，职位相当于现在的北京市国家图书馆馆长，对周礼了如指掌。孔子说他博古通今，知礼乐之源，明道德之要。
两千多年前的漫漫长夜里，孔子和老子两位智者，在如今二十四中家属南院的老子故居促膝长谈，用他们的思想照亮了未来，璀璨了中华文化的天空。
入周问礼的最后，老子对孔子说，有道德才能的人，也要生逢其时才能施展抱负干出事业。如果时机不对，还不如随遇而安乐得自在。老子还说，君子盛德，容貌若愚。与老子的对话让孔子醍醐灌顶，他说老子是乘风云翱翔于九天之上的龙。
洛邑之行，孔子问礼于老聃，访乐于苌弘，历郊社之所，考明堂之则，察庙朝之度，为以后影响中国千年之久的儒家学说找到了理论的基石。清雍正五年，孔子入周问礼碑建成。这块为了纪念儒家至圣先师孔子到东周都城洛阳向道圣老子学习礼乐这一盛事而立的石碑，建成之时便已经成为在整个中国文化史上都具有重要意义的一件历史文物，成为洛阳市的重点文物保护项目之一。
如今石碑的碑体已然断成两半，石碑背后的建筑物也已经坍塌，石碑的原址东关大街北侧文庙旧址更是无法接近。
石碑旁边堆积如山的生活垃圾和断壁残垣，也用事实向我证明了，洛阳的旅游资源和文物保护工作确实需要整合治理了。我忽然觉得我似乎来的很不是时候。
老子说，一个人只有等到时机来临了才能干出一番事业，所以我不能选择在这个局势极其动荡不安的时候将闫晓宇留给我的二十一万，全部鲁莽地砸进文化旅游业这个即将被资本掌控的行业中。可老子还说了，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所以我也不能在洛阳就这么一直闲着浪费生命，让自己的余生都过得碌碌无为。
和谢培培分手之后，我急需要成就一番事业来向她证明我人生的价值。
可是如今，我却只能坐在处境堪忧的问礼碑前自顾自怜地悲叹，我感到一种梦想被扼杀的深深的无奈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为了避开夏日上午太阳越来越强烈的紫外线，我来到了问礼碑旁边的一棵树下。
我给自己点了一支烟，树下绿荫的阴凉穿透我的衣服钻进我的肉体，带来一种凉飕飕的感觉。
一种难言的疲惫和乏力涌上我的心头，在我的脑海中不断的闪现出那些我在那些繁华大都市里的画面。
我看到无数个像我一样怀揣着梦想踌躇满志的年轻人，他们从农村来到城市，在进攻都市的号角声中，成排成片的接连倒下举目望过去，满大街都是像我这样瘦小干瘪如同蝼蚁一般的身躯他们像我一样，全都死在了大城市里灯红酒绿斑离繁华的背后
我们的尸体随着我们的死亡，变成了都市大马路上最为卑微的尘土，任由豪华汽车的车轮随意碾压而在我们的前方，在那些我们触手可及又遥不可及的地方，依旧楼宇高耸巍然屹立鳞次栉比的建筑中，大型商场与豪华酒店依旧灯火辉煌，五光十色的霓虹，从这些宏伟建筑的背后挥洒出一簇簇耀眼的光芒。犹如万千星辉洒落，璀璨夺目……
这样的情景实在是太过于恐怖了，我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冷颤。
我急忙在心里一遍又一遍的反复告诉自己，我现在已经身在洛阳，我已经远离了繁华大城市的尸山血海，我现在很安全，我也不再是死在冲锋路上的炮灰，我的尸体也不会再变成马路上任由豪华汽车车轮碾压的尘埃
接连抽完两支烟后，我才稍稍感到平静，如同虚脱一般，我靠着树坐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
我闭上眼睛，幻想着自己身在两千多年前的洛阳，孔子和老子两位智者在我的耳边低语。老子告诉我，君子得其时则驾，不得其时则蓬累而行。孔子告诉我，发愤忘食，乐以忘忧，不知老之将至
等我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我的眼前一片清明。我看见了那个和闫晓宇长得很像的女孩子，她正逆着光站在我的面前，站在问礼碑前。
她没有穿我们部队的制服，而是穿着一身裁剪得体的黑色连体工装阔腿裤。
全黑的闪亮面料穿在她高挑挺拔的身上显得酷炫而又大气，蕾丝的领子和百褶的纹理更是为她增添了一种时尚精致的感觉。宽松的剪裁带着一丝慵懒的气息，用金色腰带调整的腰身比例，显得她整个人优雅又高挑
这一瞬间，我终于明白为什么我当初看到她的第一眼，就已经笃定她不是闫晓宇了。
尽管她们两个确实长得很像，但是在她的身上，我感觉到了一种浓重的北京气息。
就像是站在天安门广场上仰望天安门城楼，她代表着那座城市里最精英的那一小撮人群，是天之骄女。而曾经的我和闫晓宇，我们只是生活在他们这群人的反面。但是不可否认的是，近距离看到她之后，我的心里还是感到了一种剧烈的悸动。我觉得现在身穿便服的她，甚至比那天我在邢台服务区刚见到她的时候，要更加的美丽动人
我在看她的时候，她也在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我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开口和她说话，或者说怎么在她开口之前先和她打个招呼。在我过去长达三十年的生活中，这样的女人我根本就没有什么接触的机会。即便是我还在部队的时候，面对她这样的天之骄女，我也只能是远远的看着远远的敬礼
终于，在看了我好大一会儿之后，她忽然开口了：“你好，江南岸，我们又见面了。”
“呃你也好”
我的脸红的不行，我的心跳的不行。
当时在邯郸的雨夜高速公路上匆匆一别之后，我不是没有想过想再次见到她，我只是没有想过会再次见到她。所以我在结结巴巴同她打过招呼以后，我便匆忙冲她挤出了一个笑脸，我又匆忙地给自己点上一支烟，我觉得这样会让我在她的面前，显得稍微从容和自在一些。
她看着我的反应，笑着回应了我一个很浅的笑容，微微点头后，她又接着说道：
“江南岸，我是特意来找你的。那天晚上我走得很匆忙，如果不是和小琪我们互相留了联系方式，我也不知道你们两个来到了洛阳。我找你，就是希望可以请你吃顿饭，聊表我的谢意。”
“没关系的，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你不用放在心上。在那种情况下，无论是谁看到都会帮你的。”
我笑着说道，然后我就不知道该再对她说些什么了。
于是我只好将目光看向了她，而她似乎并不太擅长主动找话题和人聊天交流，也不太习惯向人解释什么。所以在我这句话说完之后，我俩就不可避免的陷入了无话可说的尴尬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