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往事不可追(二)
时间过得很快,他亲眼看着那个警惕的孩子一点点对自己放下戒备心,亲眼看着对方孱弱的身体渐渐好转。
一切都顺风顺水的时候,噩耗自帝都传来——皇太子突染怪病,不治身亡,皇后娘娘伤心欲绝,已经昏迷多时,凶多吉少。
风涯匆忙地赶回太曦城,他也在认真思考这其中玄机。
那一年他十六岁,自离家出走也已整整八年。
“太子死得蹊跷。”沈恹毫不掩饰地说出了自己的看法,“娴妃的儿子是八皇子吧,这几年跳得很啊。”
“祸从口出。”时浅坐在他身边,说完这句话,自己反倒口无遮拦起来,“八皇子有战功,野心昭昭早就是路人皆知的事。”
沈恹笑呵呵地道:“前年的事吧,西荒那群蛮夷又打过来了,八皇子亲自出征,打了人家个落花流水,好不威风。”
时浅目光冷淡。
沈恹看向他,又道:“先锋大将军是你大哥时澄,果然虎父无犬子。”
时浅默然看了他一眼,哼道:“遍地撒网罢了。”
沈恹眉峰一跳,点头:“时大将军一直辅佐皇太子,但这些年皇后娘娘的身体越来越差,加上娴妃从中作梗,朝中局势可谓一片阴霾,这种时候让长子去辅佐娴妃的八皇子,万一将来太子失势,你们家也还有靠山。”
时浅揉着额头,对权势之争提不起兴趣,还是沈恹低声提醒:“不过若是八皇子得势,十七就危险了,他现在是皇后的独子,也是娴妃的眼中钉。”
时浅沉默着,直到沈恹奇怪地推了推他,问他在想什么时候,他才笑了笑,道:“回家。”
帝都还是那个帝都,车水马龙。
凯旋王府门前连地砖都崭新如初,仿佛是在无声地见证着时家的辉煌。
还没进门,他就被家仆拦了下来。
时隔八年,连家仆都已经认不出他。
争吵之际,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一位高挑的男子掀起帘子走下大轿,看了他一眼后,淡道:“没点规矩。”
家仆还以为是在说时浅,连忙回道:“大少爷,我这就把他赶走。”
“我说的是你们。”时澄冷笑,又看了一眼时浅,嘱咐道,“去请老爷回府,然后——把三少爷的房间收拾收拾。”
家仆面面相觑,三少爷?眼前这个少年,是八年前离家出走后就音讯全无的三少爷时浅?
很快所有人都回来了,时磐支退了下人,看着这个许久不见的儿子,脸上没有一丝重逢的喜悦,坐在正堂开门见山地问道:“你回来做什么?”
“回家还要打招呼吗?”时浅还是那副嘴欠的模样,丝毫不理会自己老爹脸上的阴云密布,直言不讳地质问,“太子怎么死的?”
这个问题一出口,满堂鸦雀无声。
时磐用食指和中指来回敲击着桌子,红漆桌面发出一声声沉重的“咚咚咚”,半晌,回道:“不该问的别问。”
时浅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我偏要问。”
话音未落,时磐抄起一个茶杯重重砸在了他的额头上:“你是回来惹事的?”
血从额心流下,他却依然昂首挺胸,既然对方不说,他就自己说:“应该是从两年前击退西荒蛮夷开始,八皇子就坐不住了吧。”
“闭嘴。”时磐的声音不高,却沉重得像一座大山。
时浅不理会,继续说道:“太子一死,他就是最合适的继承人,不是他下的手,还能有谁?”
“大言不惭。”时磐和儿子对视着,一字一顿,“太医都说了太子殿下是突染重疾,你还在这里胡说八道。”
“你信?”时浅勾着讥笑,“以时大将军的阅历,不会相信一个健康的大男人会突然病死吧?”
“够了。”时磐打断他,不想再继续这个敏感的话题,“你要么就回去,要么就留在家中不许出门。”
时浅这才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血,视若无睹地站起来,准备推门而出。
他的手刚刚搭在门上,就被另一只手轻轻按住。
时澄淡道:“你要去哪?”
时浅未动,答道:“八年了你们也不关心我要去哪,这种时候关心,会不会太晚了?”
话音未落,抓住他的那只手看似微微用力,一股剧痛袭来。
时浅笑起,终于抬头:“大哥,你拦得住我吗?”
这一瞬间,大堂的气氛压抑到极点。
时浅不慌不忙地用另一手抓住他,就那么轻轻一提,时澄的脸色顿时惊变。
只要再用一点点力,这只手会被他直接抓断。
时浅推门而出,走出几步就听见一声怒斥,不是骂他,而是骂他的母亲:“都是你惯的!”
是啊,八年了,除了母亲每年会来帝王谷看他,父亲兄姐于他而言都宛如毫无瓜葛的陌生人。
机会,也来得恰到好处。
就在他还在思考要如何帮十七夺权的时候,两年前被击退的西荒蛮夷再次卷土重来。
他抢在大哥前面主动请缨出战,而光华皇帝看着这个陌生的时三公子,眼里是显而易见的不信任。
“请皇上给我一次机会。”时浅叩拜,高声道,“我必将剿灭蛮夷,护仙瑶千秋万代。”
光华皇帝先是看了一眼时磐,再是看了一眼时澄,最后才看向他,来了兴趣:“如若不然?”
时浅抬眸,仍是微笑:“提头来见。”
“好。”光华皇帝很欣赏这样有气魄的年轻人,当即封他做先锋大将军,率领萧关营出征西荒。
临走前,他悄悄摸进了皇宫,见到了十七。
以他的功力,守卫已经形同虚设,直接以法术定身后,他就大摇大摆地走进了十七的寝宫。
已经夜深,他房里的灯火依然亮着。
时浅走进去,发现十七的案前挂着一张神像,而他正在闭目为母亲祷告祈福。
时浅笑道:“求神不如求己。”
风涯大惊,一转身和他四目相对,更是惊得说不出话来。
时浅看了看今天自己穿的这身铠甲,笑道:“还没来得及换衣服呢。”
“你是……”风涯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你也是时磐将军的儿子?”
他走上去,单膝跪地:“殿下放心,天下……我会帮你拿下来。”
风涯连忙扶住他,或许是不习惯这种身份的时浅,脸庞竟然飞速红润,张了张口,半天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时浅哈哈大笑,大不敬地走到画像前,指着上面的神明道:“不如求我?”
“你要去哪里?”风涯的声音很轻,没有一点皇子该有的架子,只是反复看着他那身铠甲,不放心地道,“你该不会是要……”
“要去西荒大漠。”时浅接话,拉了张椅子坐在窗边,“这功劳再被八皇子抢走,你就危险了。”
风涯咬着嘴唇,很久只问了一句话:“什么时候回来?”
时浅看着院子里那棵玉兰树,随口道:“等它开花。”
风涯一愣,茫然道:“开花……那棵玉兰从没开过花,大概已经死了。”
时浅嘴角一抽,不过他反应也快,稍微估算了一下时间就知道一年之内绝无可能凯旋而归,刚才夸下的海口实在有些离谱,于是借坡下驴地道:“你等着就行了,它开花我就回来了。”
说话之间,一抹灵力从指尖飞出,悄无声息地融入了树干里。
他打着哈欠起身,跳出窗子之前蓦然回首,对风涯微微一笑,叮嘱:“好好活着,别死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