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章 浮生旧事(四)
直到夜深人静,风涯才神不知鬼不觉地钻进了他的房间。
江浅躺在床上,鼻腔哼唧不断:“你还知道回来?你怎么不直接躲回灵麓山算了?”
风涯笑了笑,望向外面那柄金光万丈的惊鸿剑:“你只要不落网,这辈子大抵也不会再和她见面了,我不一样,我可是隔三岔五就得被她抓回去问问追捕进度的。”
江浅忽然好奇地坐起:“说起来,你要是一直抓不到我会怎么样?”
“能怎么样?”风涯托腮,低头看着他,“除了被谢依念叨两句,也不能怎么样了。”
江浅不由想起堕神塔的三位大神官,各个一身正气,仿佛只要站着,身上就会散出光芒。
他顿时打了个哆嗦:“天帝没追问你?”
“天帝闭关很久了。”风涯狡黠地做了个嘘声的手势,“救你之时就已经闭关,否则我也没那么大能耐挖坏堕神塔。”
一提到这事江浅就不由后背发麻,至今仍是难以置信:“我被关进去的时候真以为这辈子没戏了,结果……那玩意究竟是怎么塌的?”
“堕神塔本就是天帝神力所造,他闭关的时候神力会消退,堕神塔坍塌后,他是临时出关,也没细问,这事就那么过去了。”
江浅十分狐疑地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关在哪?”
“探监的时候记过位置。”
江浅额头一跳,又听他侃侃而谈:“像你这种刑期在一千年万年的囚犯,按照规定是不可以探监的,不过你又很特殊,是因为和天帝顶嘴还想动手打人才被重判,所以谢依就给我开了个后门……”
江浅被自己脑补的画面逗乐,恍然大悟:“难怪你那么怕她,看见她的后人都要躲得远远的。”
风涯争辩道:“倒也不是怕,只是不想惹麻烦,你要知道堕神塔有三个大神官,每个见到我都要问一遍你的事。”
“她没怀疑你?”
“怀疑也没有用,神仙也是要讲证据的。”风涯哼了一声,下一秒神色又骤然收紧,“不过意外放出来的另一个人,倒是个隐患了。”
提到那个人,江浅也不由心中一紧,压低语气:“谢依这些年一点线索也没有吗?”
风涯摇头:“三界很大,不好找。”
他逃就逃了,反正是个没什么危险的小神。
但另一个,连天帝都选择了隐瞒,只命令堕神塔私下追捕,免得引起恐慌。
说罢他又转向江浅认真叮嘱:“总之你安分一点,不要惹事再被抓回去。”
“我还不够安分?”江浅忍不住为自己辩解,收获一个嫌弃的白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干的那些好事。”
好事?
什么好事?
他无非也就是在灵麓山下的黑市梵天城里当了个地头蛇罢了。
反正都是黑吃黑的勾当,对他而言这种无法无天的灰色地带反而如鱼得水,不亦乐乎。
风涯见他一脸不屑,追问:“记住了吗……”
“是是是,你说的都对。”江浅敷衍地应付过去,江浅翻了个白眼,起身道:“这事你怎么看?”
风涯道:“冤魂报仇,很常见。”
江浅道:“我说的是她背后之人,那麒麟枪是从天漫山直接砸进来的,我想过去看看。”
风涯目光一沉:“那麒麟枪的主人……可是蒙宇?”
江浅低着头,看不到表情,语气很平淡:“若真是他,那是要恨我入骨了。”
说罢他又用力抓了抓脑门,嘀咕:“不可能不可能,阿宇一千八年前就死了。”
两人悄悄离开谢府,未到天漫山,便看见一伙人抄着锄头铲子气势汹汹地过来。
江浅好奇地拦住他们,问道:“这深更半夜的,你们要去哪?”
“去天漫山。”武夫嫌他挡道,边推边道,“有一只野兽刨了坟地,我老爷子在下面睡了二十年,被那畜生刨的骨头都成了渣,我们找了它几天,今天终于被捕兽夹逮住,我非得宰了它,给老爷子报仇!”
“喂喂喂,你等等!”江浅连忙拦住他,“坟地……昨早上老乞婆的棺椁才从天漫山莫名飞去了城里,你们现在上山,万一遇到邪祟就危险了!”
武夫瞪着他,显然早上城里的事还没传到他们耳里,他骂骂咧咧不知说了些什么,又领着人继续往前冲。
忽然,脚下的土地猛地一沉!
有一声幽幽的笛音传来。
原本还声势浩荡的众人停了下来,诧道:“笛子?谁在吹笛子?”
武夫啐了口痰:“定是那畜生。”
旁人道:“老李,畜生会吹笛子?”
武夫一愣,争辩道:“咱们世世代代的老祖宗都葬在那,不管它是什么东西,它掀了咱的祖坟,咱定要为老祖宗讨个公道。”
人群相互打气鼓舞,一群人喊打喊杀地冲了上去。
江浅的眉头皱成了包子,既然拦不住,只能跟在后面一起上了山。
走不出多远,眼前就出现了诡异的画面。
白骨,一根根白骨在地面跳动,然后缓缓地拼凑成型。
有人,有兽,还有看不出外形,乱拼的怪物。
刚才还悠远的笛音忽然变得毛骨悚然起来。
白骨跟着音律,朝着众人一蹦一跳地跑动,顺手还捡起地上的残骨当做武器,直接砍来!
“怪物……有妖怪啊!”不知谁发出了尖叫,刚才的气势汹汹荡然无存。
又有人边退边道:“鬼,有鬼啊!”
风涯听着笛声,道:“白骨之舞。”
白骨之舞,是一种邪术。
传闻它的创始人也是一位被辜负的女子,在杀了负心汉之后取了一截骨头制成短笛,再靠音律控制着剩余的骨头在灵堂上翩翩起舞。
那画面诡异中透着一丝凄美,又被称之为白骨之舞。
江浅摸向白虹剑:“不是妖怪更不是鬼,是被人以笛音控制的残骨。”
“有什么区别?”旁人大气也不敢出,见他拿着武器,纷纷躲到他身后。
江浅想了想,回道:“区别就是,前者会自己动,后者需要人操控。”
那群人也不懂这些,紧张问道:“那些骨头会杀人吗?”
江浅点头:“当然会,操控者越厉害,杀人越麻利。”
话音未落,连刚才那带队的武夫也毫不犹豫地拔腿逃跑。
江浅扭头朝他高喊:“你老爷子的骨头,不要了?”
武夫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到底是理亏,索性不答跑得飞快。
江浅连连咋舌,小声嘀咕:“我要是他老爷子,当场就得气活了。”
风涯皱着眉头:“别嘴贫了。”
江浅一拔剑,白骨果真往后退了一步。
不出片刻,面前的白骨像散架的木偶碎裂一地,江浅叹道:“随意操控别人的遗骨是要遭天谴的……”
话音未落,不知哪里传来了一声轻笑,伴随着风,从四面八方入耳:“天谴,司命大人当年纵妖灭国,可有遭天谴?”
司命——这个称呼,他是多少年没有听到过了。
正在他疑惑之际,耳边又听到了“咔嚓”一声。
距离他不过数米,刚刚被砍断的碎骨拼成一只手,直接抓住了他的脚踝。
白虹剑挑开这只手,然而又是一声更近的“咔嚓”,这次一只手死死掐住了他的喉咙。
江浅本就心神不宁,被掐得眼前一黑,只能赶紧从萧潇身体里挣脱出来,叮嘱:“你这小徒弟,自己保护好!”
他追着白骨之舞笛音的方向杀去,天漫山绿荫遮天,入了深山之后,更是冷风嗖嗖。
有个人影坐在树上,看动作,确实在吹笛子。
但江浅知道那并非活人,而是一具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
他大步上前,高声道:“阿宇,是你吗?”
树上的人冷笑,回道:“别喊得这么亲切。”
江浅眉峰一簇,低头:“当年之事……你听我解释。”
“再解释,也掩饰不了你害死灵瑶的事实。”树上人打断他,吹出来的音符肉眼可见地化成小箭,万箭齐发!
他只能应战,问道:“凌绝仙子十天前已经病逝,魂魄化作邪祟闯入浮生城寻仇,浮生城内有谢依留下的千方流云阵,单靠她之力根本无法靠近,是你帮了她?”
树上人也不隐瞒,指了指自己的脸,笑道:“你可认得这人?”
江浅定睛,发现那是一个中年男子的外貌,还断了一只脚,很显然是刚才武夫口中被捕兽夹逮住的“畜生”。
他不认得此人,脑子里却倏然冒出一个名字:“刘晋安?”
树上人抚着心口,自然是从这具身体上知晓了一切,冷道:“刘晋安最恨之人,倒不是把他赶出门的谢婧,而是耽误了他似锦前程的凌绝仙子。”
“有病!”江浅皱眉道,“果然厚颜无耻,变心就变心了,下手杀人就太卑劣了。”
树上人继续道:“凌绝虽然疯癫,却一直住在浮生城,谢婧也有暗中派人保护她,直到十天前她因病去世葬入天漫山,刘晋安才终于找着机会下手。”
江浅回忆起昨日凌绝的模样,疑惑道:“她被剑阵所困之时,却是你出手相救,又与那刘晋安何干?”
树上人笑笑,拍着身体的肩膀道:“刘晋安对她恨之入骨,挖出了她的尸骨想让她不得超生,谁料凌绝怨气极重,虽然气绝,但魂魄尚未前往轮回,反倒化作鬼厉杀了他。”
江浅恍然大悟,她吃了生魂,难怪如此凶煞。
生魂,乃是活人之魂魄,相比死魂,那就如清水相较于美酒,吞一个生魂的功力,能抵得上吞十个死魂。
树上人托腮:“生魂能助长怨气,她吃了刘晋安的魂魄之后,又想去找谢婧报仇,可惜浮生城的千方流云阵太厉害,她根本进不去,我见她可怜,这才出手相助,可惜她太心急,让等三天,偏偏一刻也等不及。”
“果然是你出手帮了她。”江浅严肃地道,“你又为何会在这里?”
“司命大人觉得我应该在哪里?你附在那女娃身上,得亏有谢婧的玉面神镜,否则我还认不出故人了呢。”
江浅的目光渐渐沉了下来,他只在玉面神镜出手的一刹那被照了一下,没想到竟然已经被洞穿真身。
“阿宇,我……”
“住口。”树上人翻身跳下,“话不投机半句多。”
江浅不服,辩解道:“你都没有听我解释,怎么就话不投机了……”
这句话没说完,刚才被砍碎的白骨忽然漂浮起来。
那些碎骨一块一块,有节奏地组成了一个复杂的咒阵。
“这是……”江浅瞳孔顿缩,转瞬脚下也出现了同样的咒阵,只是血光暴涨,刺得他睁不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