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河清海晏（一）
江浅将那只眼睛放回木龛，独自回到湖边。
已经是深夜了，天空中是一轮满月，苍凉如水。
这样清澈的月光，却照不透湖心泛起的水雾，白茫茫的一片。
那条当年他轻而易举就杀上去的登天道，如今真的是比登天还难了。
走着走着，恶骨发出轻笑。
江浅低头，看着剑身上浮现出那只熟悉的血瞳。
他厌烦的伸手，像过去每一次那样按住上下眼皮用力捏合。
忽然，一阵钻心的痛，让他神志一散，毫无预兆的晕死过去。
恶骨的笑，由远及近，由轻及重。
不知过了多久，江浅的耳边才出现了人声。
“阿姑，就是刚刚那个人。”是个男孩，指着他道，“他们有两个人，还有一个不见了。”
回答他的是个苍老的女声：“让他们擅闯圣地，肯定是被灵鸦吃了，这个人你救回来做什么？扔出去喂灵鸦！”
男孩争辩道：“阿姑，这人不是我救的，是晏哥哥救的。”
“清晏？”麻姑冷哼，“让他去取些圣湖之水，把这种晦气玩意搬回来做什么？”
江浅悄悄睁开一条眼缝——晦气玩意？这老太婆居然骂他是晦气玩意？
但现在的他全身发软，根本一点力气也使不上力。
江浅闭眼，算了算了，这种时候怎么地也不能跳起来找骂。
说话之间，有人掀帘子走了进来。
麻姑指着床上的江浅，没好气地道：“赶紧扔出去。”
“是是是。”接话的声音很年轻，“我急着把圣水交给土司大人，这才随手将人扔到了您这，我马上就把他搬走。”
麻姑的语气狠厉：“救他做什么？阿新说他们是私自闯入圣地的外人。”
清晏笑呵呵的，一边将装昏的江浅背起，一边回道：“他就躺在我面前，总不能见死不救。”
麻姑还是骂骂咧咧的，清晏也不理，背着他就带回了自己家。
就在江浅还在思考要如何脱身之际，他听见一声椅子搬动的声响，清晏直接坐到了床前，拖着下巴笑眯眯地道：“再装睡，我要放虫子咬你了哦。”
江浅赶紧睁开眼，眼前坐着一个少年，虽是一身黑衣，但有青、紫、红三色的印染，挂着些许银饰，和之前偶遇的孩子如出一辙。
他小声嘀咕：“你发现了？”
清晏回道：“你心跳的好厉害。”
“哦……”江浅下意识的按住胸口，苦笑，“那倒不是因为紧张……”
“很难受吗？”清晏直接打断了他，抬手搭在他的手背上。
江浅一愣，恶骨苏醒的剧痛，连他都不能每次强压下去，这少年的灵力竟如清泉般钻入身体，真的让他好转了许多。
清晏关心地问道：“我学过一些法术，这样会不会舒服一点？”
江浅微微咳嗽了几声，嘴角沁出血污。
清晏默不做声的从怀中拿出一方手巾递给他：“淤血吐出来，人就会好很多。”
“多谢。”江浅接过那方手巾，随口敷衍，“我这是老毛病，休息几天就没事了。”
话音未落，他又开始断断续续的咳嗽。
清晏起身给他倒了一杯水：“你倒在湖边，那地方很危险，尤其是晚上，要是被天上的灵鸦看见，会把你直接叼走吃了。”
江浅笑了笑，忽然想起那个木龛，顿时脸色惊变往腰间抹去。
清晏看穿了他的动作，从自己怀里摸出了木龛：“你在找这个？”
江浅伸手：“还我。”
清晏也不问，直接就递给了他：“你昏过去的时候，一手按着心脏，一手护着腰间，然后怀里掉出来这个东西。”
江浅检查了上面的封印，没有被打开的痕迹。
他才松了口气，清晏在自己胸口附近比划了一下，又道：“怀里掉了木龛，那你心口里面有什么？”
江浅的脸藏在斑驳的烛光下面，淡漠回道：“没什么。”
清晏笑道：“那就早些休息吧。”
他熄灭了烛火，房间里一片漆黑。
半晌，江浅道：“你不休息？”
“要啊。”清晏就站在他身旁，“这本来就是我的房间，你睡床，我睡地板。”
江浅忍不住笑出了声：“这不好吧，你是主，我是客。”
清晏回答：“那也没有让客人睡地板的道理。”
然后，他扯了一下被子，又道：“能不能把被子给我垫垫？”
江浅往里面挪了挪：“算了，挤挤吧。”
清晏一顿，问道：“睡一起？”
江浅哈哈大笑：“都是大男人，怕我占你便宜？”
黑暗里，他听见对方似乎是笑了一下，直接就躺到了身边：“我睡觉不老实，你自己往里面挪挪。”
话虽如此，他其实根本就睡不着。
十七还在月宫，虽然他并不觉得曲踏云能轻而易举的杀了十七，但那家伙身上毕竟有风涧的影子，以十七的性子，万一被迷惑，真的要出大事了！
辗转反侧之际，他听见身边传来低问：“公子睡不着？”
江浅叹气：“吵到你了？”
清晏回道：“没有，我本来也睡不着。”
江浅笑道：“年轻人就是精力旺盛，这都大半夜了，你也不困。”
清晏坐起来，随手勾了一抹灵力作灯，指了指自己的脸：“我不年轻了。”
江浅躺在床上，借着灵光看着那张甚至有几分稚嫩的脸，好奇：“你多大了？”
清晏盘腿做好：“你猜。”
江浅想了又想，这人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但他既然那么说了，肯定不止十七八岁，于是江浅试探地回道：“二十……五六？”
清晏哈哈大笑，一双眼睛炯炯有神的看着他：“错了，我今年，三十三了。”
“啊？”江浅从床上跳起，恨不得贴到人家脸上看个仔细，“不可能不可能。”
清晏回道：“修仙之人，看着年轻很正常吧。”
江浅“哦”了一声：“也对，你的法术修为很不错。”
清晏顿了顿，又道：“公子多大了？”
江浅如法炮制：“你猜。”
清晏伸手就捏住了他的脸颊：“二十八。”
江浅倒抽一口寒气。
清晏又哈哈大笑起来：“我乱猜的。”
江浅又松了口气。
没等他躺下，清晏又道：“你这张脸，起码万儿八千岁了，别是个神仙下凡吧？”
江浅扭头，两人的目光正好交错。
他若无其事地道：“哪个神仙会昏死在湖边？”
清晏认真想了想，回道：“只有落难的神仙会昏死在湖边了。”
这家伙，说话的语气风轻云淡，说出来的每个字，都让他心底惊雷炸响。
江浅不想多谈，躺下睡觉。
清晏戳了戳他，小声道：“我要是救了一个落难的神仙，他将来会报答我吗？”
江浅好奇：“只要不是摘天上的月亮，合理的请求人家也不会拒绝吧。”
他的眼睛，像星辰一般闪耀，问道：“以身相许……合理吗？”
江浅一愣，答道：“不合理，非常不合理。”
清晏不依不饶：“我若强求？”
江浅双手叠在脑后，温声道：“强扭的瓜不甜。”
清晏停住，没有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