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遗忘
在厚重的夜色中，章未来举着火把，程含冬押着村长，三人来到了麦田边。
章未来与程含冬对视一眼，点了点头。
于是程含冬朗声开口：“麦田里的朋友们，你们好。我已经知道你们和村长的交易了，所以我也想和你们谈谈。方便露个面吗？”
过了许久。
麦田里忽然一阵“窸窸窣窣”，紧接着，章未来见过的丁家小孩再次从麦田深处钻了出来。
“你想谈什么？”小孩面色冷漠，“我们和祭品没有可谈的。”
“是吗？”程含冬淡笑着说，“可是，你们想要的，真的只是祭品吗？”
小孩神情阴沉地盯着他。
“你们已经死了七十多年了。”程含冬看向了他身后的麦田，“在这七十年间，你们和那么多曾经主张杀死你们的村民相安无事。偏偏到了今天，只是因为村长开垦荒地的举动，你们就会如此愤怒、从而向那么多根本不知道往事的无辜村民索取代价吗？”
“这与你无关。”小孩面无表情。
“当然有关，怎么会无关呢。”程含冬笑了，举了举手中的斧头，“因为我可以给你们真正想要的东西啊。”
“你知道什么？”小孩冷笑一声，“你只需要乖乖地成为祭品，成为我们的一部分，其他的事情，不需要你来插手。”
“那可不行，我很惜命的。”程含冬不咸不淡道，“其实，你们的想法，早在白天和那位老人交谈的时候，就已经暴露无疑了。”
这回，连小孩的脸上也浮现出了几分疑惑。
“你们并没有向他索取代价，因为在你们眼中，他被痛苦和愧疚折磨了几十年，已经足够他偿还罪孽。”程含冬语气平静地解释，“你们报复的对象，是村长，还有那些根本一无所知的年轻村民。”
“所以啊，你们到底怨恨什么，又想要什么，还不够明显吗？”
小孩的脸色已经开始松动。
见他如此，章未来上前两步，在小孩面前蹲下，与他平视。
“你们真正怨恨的，是被遗忘。”
小孩表情震惊：“你怎么——”
“七十多年，你们就在这荒地上，注视着那些因你们的死而活下来的村民，并没有向他们施行报复。”章未来叹了一声，“因为事实上，你们也明白，在那场瘟疫中，想要保全村子剩下的人，你们主动赴死，是唯一的办法。”
“虽然本性怕死，但是你们依然接受了自己的死亡。”章未来移开视线，看着他身后的麦田，就像看着麦田深处无数蛰伏的灵魂，“你们愿意为了更多人的存活，牺牲自己的生命。”
小孩大声尖叫起来：“我们不需要你来评价我们！”
“我没有评价，我只是在陈述事实。”章未来语气依然平和，“你们虽然伟大，但并不无私。你们的期望，是在村庄顺利渡过难关后，村民们能够记住你们这些牺牲的人。”
小孩咬紧了牙关，没有说话，但眼底已经开始涌上未名的情绪。
“但事与愿违，村民们害怕自己的罪行被揭露，就隐瞒了当年的真相。”章未来轻叹一声，“直至如今，村中知道真相的人已经寥寥无几。”
“刚巧，我身后的村长又为了村庄的发展，想要开垦一片农田，就看上了这片肥沃的土地。”章未来回头瞥了一眼，村长顿时把头埋得更低，“但是，对你们而言，这才是最彻底的背叛——彻底遗忘这片土地的历史和意义，遗忘你们的存在。”
“所以，你们的报复开始了。”
“你们拐走了那些误入麦田的村民，占据他们的身体；所谓的祭品，也是为你们提供的新‘躯体’。之所以没有杀死他们，我猜是因为，你们的打算，是为你们之中的每一位都夺取一个新的躯体吧？”
“我想，村长大概也只是意外发现了你们，为了保命迫不得已，才和你们进行了为虎作伥的交易。”
章未来用平淡的语气，叙述着令人脊背发凉的可怕盘算。
“而在夺走躯体、重获自由之后，你们会重新在这个村庄中，宣扬你们的往事，让每个村民的心中都铭记你们的姓名。只有这样，才算是最完美、最有效的报复。”
“按道理，我们这八人被献祭后，你们的计划就算初步完成了。”一边说着，他还觉出几分歉意来，“可惜，我不想死，所以很抱歉，我不能让你们的计划成功。”
闻言，小孩冷笑了起来：“那还有什么可谈的？假惺惺！”
见他打算重新回到麦田中，章未来却突然举起了火把：“如果你敢现在回去，我就敢让你们一无所有。”
跃动的火舌距离摇曳的麦丛只有不到半米。
小孩顿时勃然大怒：“你敢！”
“果然。因为你们是被烧死的，所以你们怕火。”章未来微笑，“放心，我不能让你们原本的计划实现，不代表我给不出其他的方案。”
小孩眼珠转动了两下，略做让步：“你先说说看。”
“你们不是想公开真相，想被记住吗？”章未来看向身后的村长，“我可以让他为你们设立纪念馆，记录当年的真相，也记下你们每一个人的名字。他是村长，他有能力做到。”
“而我们的要求也很简单：释放那些被你们夺走了身体的人。因为里面有我们的同伴。”章未来非常认真而真诚地说，“并且从此之后，无论你们是走或留，都不能再伤害任何无辜的人。”
他与小孩四目对视。
半晌，小孩轻轻地点了点头：“好。”
章未来笑了：“合作愉快。”
小孩却没有搭理他，看向了村长：“我们之前的合作暂时搁置，你先按这两个外村人的要求做。等有了成果，我们会把人放回去的。”
村长也点了点头，颓丧的神色也缓缓褪去。至少，这个交涉的结果也还算令他满意了。
而目送着小孩的背影消失在麦田中，章未来也松了口气：“……总算没搞砸。那些鬼魂还挺讲道理。”
“不仅讲道理，还挺有人情味的。”程含冬笑着，抻了个懒腰，“太晚了，我想回去睡觉了。”
“嗯，走吧。”章未来点头，同样展颜一笑，“基层走访结束，该准备开始基础建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