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卡坦小姐与萝卜丝先生
火车上,一张芭比粉嘴唇对着窗户哈了一口气,第一幕缓缓拉开。
萝卜丝先生身着灰色西装,内搭是一件棕色翻领衬衫,雪白色绒毛长筒袜外套着小牛皮鞋,“他”扶稳头上英伦风小礼帽,然后点起一根“雪茄”(火腿肠),在精致小巧咖啡杯里搅了一搅,有些浓郁红烧牛肉汤味。
“他”深情望向对面的卡坦小姐。
“卡痰……卡坦小姐,我尊贵的女王!”声音微颤抑制不住内心激动。
镜头一转,对面卡坦小姐和萝卜丝先生此刻紧握双手,“她”紧绷抹胸快要爆开,丝袜之下浓密毛裤格外显眼,他的梦幻少女蓬蓬裙因乘务员怕影响到过道乘客。被拽到一边用皮筋捆上,荡在屁股后好像一只鸡尾巴。
“萝卜!萝卜!萝卜!”卡坦小姐撅起芭比粉嘴唇等待着爱意降落。
“这个环节可以省略吧。”萝卜丝吴卿先生挑起一口面条吸溜,她心早不在这里。
都已经过去半个月了,也不知道钟奕怎么样了。
吴卿再一次陷入迷茫,她不清楚自己这份职业怎么处理即将喷薄而出的感情。真的要以旁观者角度不带一丝个人感情去看待吗?
她一直以来都自诩无情冷酷,从宋涟开始到钟奕,她动摇了。
那些片段来来回回在脑子里播放,钟奕在地上被拉扯,那么美的一个姑娘头发拽得乱七八糟,太阳花就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缠绕在头发每一处。微型摄像头,吴卿第一次贴近钟奕就意识到了。
钟奕告诉吴卿不要动,除非她有生命危险再报警。
她只想取证,一个被常年控制摧残的姑娘的自救。她也在乎形象在乎得要死,她这么被蹂躏的一面,没有勇气让亲人朋友看见,所以那么多人偏偏选中吴卿。
吴卿看起来很倔强,冷静,钟奕相信自己直觉。
钟奕在小时候因为肥胖被嘲笑,也是一个短头发酷女孩救的她。酷女孩在之前也是不被人接受的奇葩。
那天钟奕路过一家相亲角,瞧见一个红头发女孩被母亲训斥,被迫套上不喜欢的连衣裙和陌生男生对话。
那一刻她觉得,吴卿和她是同类。
钟奕初中辍学以后拼命减肥,可笑的是她发现减肥之后的自己也并没有好看多少。
上学时期被歧视凌辱就像一根刺让她产生疯狂的变美决心,她跟家里谈过想要整容。
“我们不会出一分钱,你要是整容,那我们就断绝关系吧。”
钟奕选择了第三种,自己赚钱调整,大学期间兼职攒了五万,毕业之后她急于赚快钱,跑去做销售。工作了三年有了第一笔整形资金。
从那以后她就像是一台机器,赚来的钱全部堆在脸上。
成果是有的,从扁平到高峰隆起,钟奕有了飞跃变化,她又怕医美痕迹被人发现,学着化妆,投入越多,越精进。
后她卖过服装,做过美甲师,再到后来的美容行业。那是她巅峰开始,也是在自己事业腾飞之际遇到了让她为此痛苦的渣男老公。
钟奕以为变美之后就会获得永恒的爱,她忘了自己那颗敏感心,从未有过自信。也正是这点成了那个渣男家暴的借口。
其实都不是借口,她才明白自己过于缺爱才匆忙投入一个巧言令色男人怀里,成了对方拿捏的一枚棋子。
“萝卜丝先生?你怎么了?”壮硕如卡坦小姐,“她”用巨掌摇摆吴卿。
吴卿缓了缓神,她尽力让自己从悲伤情绪中拔出来,这一刻角色扮演欧洲贵族多有趣啊!她劝说自己,暂时忘掉上一段故事。
“没什么,我亲爱的卡坦小姐,看这一路风光让我想起曾在古老东方北部驰骋的日子。”卡坦小姐羞涩一笑,“她”一遮脸只遮住了下巴。
吴卿演到这里终于受不了,转身去卧铺躺了起来,辞职和继续演戏在互相打架,如果前面老鼠精是猥琐,这个人肉泰山穿芭比粉短裙就是无敌变态。她忍受不了一个大老爷们用夹子音装公主。
“亲爱的卡坦小姐,萝卜丝先生累了,我们稍微休息一下,给你补补妆怎么样。”
吴卿闭着眼睛就听到另一个女声很轻柔地与“卡坦小姐”交谈,听起来那个女人很有耐心。
“我要最红的那个,给我做腮红怎么样。”
“好。”吴卿开始好奇怎样一位女人愿意屈下身玩这种幼稚游戏。
“谢谢你啊,吴小姐,辛苦了,一会儿给他吃粒药就恢复正常了。”女人递给吴卿一瓶水。
吴卿不明所以,挺起身让女人坐在身边。
“自从女儿去世之后,他就这样了。他心里一直有个疙瘩,要是再早一点送医院,是不是还可以一起在火车上玩公主游戏。”
吴卿才明白刚才在一旁默默流泪的女人是谁。
“女儿走那天,我也是哭得昏厥,谁知他先精神出现问题,我想照顾好他才安心。”谈到这里,女人强忍着泪水。
“我也不知道能坚持多久,他心理出了问题,还得我养家,我也是尽力抚平他的创伤,作为一个母亲,我也是恨不得……”
女人一面哭,一面给男人剥橘子,橘子一瓣瓣整齐排列在纸巾上。等着男人醒后就可以吃。
吴卿最不擅长安慰人,她递上纸巾,轻轻拍女人的背。
“我们很早之前就认识,那时候我在水果摊卖水果,他是一家饭店的厨子,他每次下班都要买一些橘子,午休时候总会莫名其妙出现一盒小点心。”
“那时候我不敢吃陌生人给的东西,第一次我没吃,扔在垃圾桶里,结果有流浪狗闻到气味,吃了也还是活蹦乱跳。”
“第二次我也没敢吃,结果第三次盒子上贴好了纸条:没毒,放心。我就壮着胆子咬了一口。”
“第四次就没有点心了,只有一捧满天星。”
“第五次就再也没有了。后来我才知道那时候他筹备买房子去了。”
“第六次我就抓到他了,他什么也没说,我塞给他一兜橘子。他说他第一次追女生,很笨拙,只会送一些自己做的糕点。”
“第七次他就请我去餐厅吃饭了。”
“后来不记得多少次,一来二去我们就好上了。”
“婚后我一直想要一个孩子,但就是没有,终于在第四年我们拥有了一个宝宝,她八岁那年也就是去年……没抢救过来。”
“还有半个小时就到站了,然后我们一起吃个饭再回去吧。”女人泪水和鼻涕在脸上混杂不清。
“不用了,到站有人接我。”吴卿腼腆一笑,手心微微出汗。
到站口吴卿就站在离女人不远处,默默祝福这个刚遭受丧女之痛一家。
女人搀扶着神志不清身穿芭比粉的“卡坦公主”,丝毫不在意别人投射来异样眼光,一步一挪奔向未来。
吴卿目送完她们,才开始思索自己该选哪辆交通工具回去。是黄色梦幻还是蓝色魅惑呢?
“火龙果姐姐!”吴卿听着熟悉,后背有人轻拍一下,她从右转过头,发现没有人影。头顶有一丝凉意,萝卜丝先生礼帽被一双大手采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