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万念俱灰
冬沉春至,阳光破层而出的柔和也足够渐渐消融冰雪,反射着晶莹如酥的色彩,熠熠生辉。世界繁华忙碌,唯有积雪化作一道道无声细流,又一年延绵不息的开始……
晚饭过后,曾家那边过来给她做饭的阿姨收拾完毕就离开了,她独自在画室里画画。
突然前额一阵刺痛感,她连忙放下画笔,捂住眼睛,这是头痛发作的前兆……
她最近还在暗暗庆幸顾森宁找的中医很厉害,自从连续服药两个月以来,再加上他每天的按摩,已经很久没痛过了,现在怎么又开始了!
上一次大概是半个月前,顾森宁陪着一晚没睡,给她来回按摩在发作的地方到天亮,减轻了太多痛感,她才能幸免于那场磨难!
今晚顾森宁不在,他说有个应酬必须露面,要到很晚才能结束。
痛感越来越密,曾盏盏内心的恐惧涌现,她不能拖延,她要吃药,不然过不了十分钟,疼痛就会把她折磨到生不如死!
可是,药被顾森宁藏起来了!
他说过,他要她戒断对那种止痛药物的依赖!所以,她不知道药被放在哪里,她甚至都不知道,这个屋子里面有没有药!
她脚步踉跄不平地走到客厅,在沙发上摸到手机,还是给顾森宁打个电话好了,先告诉他,想着他要是抽不出身过来,她会好好跟他说,看在她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服药的份上,告诉她药放在哪里……
响铃两声后被接起,对面却是一个熟悉的女声:“喂,我是何灵筝!”
曾盏盏怔住,不敢相信,却又是事实!
何灵筝看到来电显示是“z”,就猜到了是曾盏盏打过来的!
哼,凭什么曾盏盏一直占上风!以前她没瞎的时候就比不过她,现在她瞎了,无论自己做什么,顾森宁心里还是想着她!在大学的时候,他明明讨厌曾盏盏,喝醉了却还是喊着曾盏盏!
“你找森宁吗?你等等,他在顾叔叔书房里说事情,我把手机拿给他!”
曾盏盏颇感意外,顾森宁不是在应酬,而是在家里?这个点,何灵筝又为什么在他家?
她头痛加剧,开始渗着冷汗……希望何灵筝能尽快把手机给到顾森宁,可没想到,过了一分钟,却听见了那头越来越明显的争吵声!
“反正曾盏盏就是不可以!”这是顾森宁母亲的声音,她记得非常清楚!
顾森宁应该在据理力争,音量有些气恼:“为什么?你到底不喜欢她哪里,她有什么不好?”
“她有什么不好?顾森宁,这个问题你最清楚!她要是有一点好,车祸之前,她大肆追求了你那么多年,你看都不看她一眼!现在她因为救你失明了,你就觉得她哪哪都好了?你这分明就是可怜她!”
曾盏盏刹那间僵住四肢,手机那头的人不用犀利的言辞,却能切中要害,对于她和顾森宁的现状剖析得一针见血!她在这段时间里的“温情”入迷太久太深,以至于忘了顾森宁本来的“初衷”……
顾森宁低吼着回怼:“这不是同情!这是一个过程!我喜欢她、我爱上她,需要一个过程!”
他的母亲依依不饶:“过程的起因也是因为你可怜她、同情她!你给她的爱,说白了,就是施舍!”
曾盏盏头部与心脏一同绞痛,胸口被猛得塞进一团棉花,封堵到她透不过气!她始终还是听不得那些羞辱她的字眼,即使顾森宁的体贴再饱满!
接着是他父亲的声音:“我没有反对你补偿她,所以你之前对朱家下手那么狠,划了那么多钱投资和研发盲用设施,叫停青汌岭的项目,我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我话就放在这里,你想跟曾盏盏结婚,我不同意!”
“我可以不需要你们的同意!”
大概见儿子态度强硬,他母亲的口吻略有放缓:“你跟她结婚,你是真心想跟她结婚吗?你是在同情她!妈妈作为一个女人,我也不需要这样的施舍!你是在欺骗她的感情,你在用另一种方式伤害她!”
顾森宁一点都不作退让:“那是你们以为的!你们的思想不要强加到我身上!”
曾盏盏被狠狠重击,身体的疼痛和他母亲的话一同在撕裂她的意志!虽有震惊,却又仿佛一切都那么理所当然!那些话说得并没有错……
他的母亲继续苦口婆心:“我从头到尾没有否认曾盏盏对你的好,我也很感激她!但我们有很多种方法弥补,可以用钱,或者在项目上给曾家让利,还有你为她挡了一刀也要算进去!我们阻止你跟她结婚,也从未嫌弃过她眼睛失明,而是你现在根本不清醒,终有一天,你会发现,你对她,不是爱!妈妈怕你后悔!”
剧痛来袭,曾盏盏痛得闭上眼睛,咬着牙,颤抖着手去挂断通话,她不能听下去,她不能听,她会死的!
她要去找药!可是房子那么大,她要怎么找!曾盏盏急得想哭!
衣帽间里有顾森宁的衣服,她逐件逐件地翻找,没有在这里!
客房有个书桌,她想起他在夜里会在那里处理文件,可是桌面和抽屉都没有!
会不会在厨房?顾森宁只要有时间都会给她做饭,药会不会被他藏到厨房?
才走到餐厅,曾盏盏就受不住了,脚下无力,摔倒在地,脸颊两边的头发湿哒哒地黏在皮肤上,头痛得她隐隐想吐,呼吸开始困难了起来……
蜷缩在地板上将近二十分钟,痛到浑身颤抖,汗水湿透了衣背,四肢发凉却脑袋滚烫,脸色骇青!
她强迫自己坐起来,努力让自己缓了好久,可脑袋里的疾风一阵阵狂暴地刮着,她最终还是败给了痛苦,她顶不住这种折磨了!
她要打电话让家里给她送药过来!
可是爬到客厅,手机却不知所踪!
她刚刚情急之下丢掉手机,现在根本想不起来在哪个位置!在沙发上、地板上摸索了那么久都没有找到!
曾盏盏痛到发笑,这就是她悲惨的生活,她现在狼狈的样子,她想想都觉得自己真可怜……
一阵又一阵的剧痛,额头仿佛在下一秒就要迸裂了,恐惧感达到了顶峰,干呕了几下什么都呕不出来,反而消耗了不少体力!
借着仅存的意识,她又好不容易爬到了厨房,可她无从下手,眼前放着什么她看不见,有玻璃有瓷器还有刀具,这些随时都能让她受伤的东西,她完全不知道它们在哪里!柜子那么多个,里面收纳着什么她看不见,更何况找一瓶小小的药!
碰碰运气吧……她实在没辙了,总不能让自己痛到天亮,总不能让自己痛到死吧!
顶柜她可以摸到打开,可要找里面的东西她够不着!无奈之下,又忍着痛,从餐厅搬来椅子,踩在上面努力站稳,再摸索进柜子里慢慢找……
她对着一个柜子一个柜子拖动椅子,再爬上去,伸手摸到里面,不断翻找……
这里没有,这里也没有!
头痛欲裂,一阵天旋地转,她终于还是失败了,从椅子上摔了下来——右手腕和膝盖在撞击到坚硬的瓷砖时,又是一阵钝痛!痛得她全身骨头都要散架了!
为什么要这样折磨她……为什么还不让她昏死过去?为什么要让她意识清醒地承受痛苦!
曾盏盏不知道在地板上躺了多久,再也无力动弹,任由疼痛随着血液流淌在体内的每一个角落!夜深人静,每一秒如绞的锐痛,她都清清楚楚地感受着……
万念俱灰,不过如此吧……
直到痛感渐渐消退,她又一次在这场生死决斗中脱身离场,艰难地爬起来,跌跌撞撞回到房间,摸到时间是凌晨四点20分。
她瘫倒在床,奄奄一息。
顾森宁回到彧林台的时候,是早上七点钟,卧室昏暗,他看到曾盏盏还在熟睡,便没有过去打扰她。
他几乎一夜未眠,与父亲谈话到凌晨,在家里躺了几个小时愣是睡不着,独自喝了几杯闷酒,天一亮就迫不及待往这边赶来。
随着浴室细细碎碎的水流声响起,一向浅眠的曾盏盏从汪洋大海中挣扎着醒来。
浑身黏稠,体温滚烫,眼球干涩涨痛,这是每次头痛不及时服药,硬撑过后都会随之而来的!又要持续两三天了……这叫她,如何离得开对止痛药的依赖!
顾森宁刚好从浴室出来,看到她坐在床上,“吵醒你了吗?”
曾盏盏向着他侧了侧头,房间里有他带来的酒气,他什么时候来的?想要开口说话,喉间却哽咽得厉害!
窗帘拉紧,房间内光线太暗,顾森宁站在浴室门口,根本看不清她的脸色苍白,“要先刷牙洗脸吗?我给你放水?早餐想吃什么?”
曾盏盏不仅头晕,坐着都摇摇欲坠,右手腕也在隐隐作痛,应该是昨晚摔下椅子时撑在地板上弄伤了!
顾森宁又踏进浴室,一边准备她的东西,一边留心听着外面的动静。
曾盏盏乏力到了极点,可记忆还是没有丝毫恍惚,昨晚头痛欲裂的时候,没有太多精力深究他骗她出去应酬的事,如今回想起他母亲的每一句话,都无比扎心!
顾森宁出来,见她还坐着不动,以为她还困着,“要不你再睡会?我早餐弄好了再叫你?”
“你昨晚……”曾盏盏张嘴就扯痛了干燥的双唇,喉咙好像有烈火在烧,“喝醉了吗?”
“昨晚……我没怎么喝。”顾森宁并没有想过要瞒着她,“宴会没结束我就回了趟家里,跟我爸谈事情谈到很晚,凌晨两三点了,就在家里睡了,没有打电话给你。”
曾盏盏能判断出他大概离自己两米远,他身上的酒精味有些浓郁,昨晚是父子二人一边谈事一边喝酒?她不想探究,她多想告诉他自己的难受,可某种情绪作祟,她向来不愿意示弱!特别是经历了一晚的折磨,而他和何灵筝在一起,他的父母在声色俱厉地反对着他……
顾森宁看着她,没多加思考她的沉默出自于何意,“我先给你拿衣服换上,今天阳光很好,吃完早餐我带你出去走走。”
曾盏盏冲着他的方向,说得压抑:“如果当初,出车祸的不是你,是何晋,又或者是萧致,我救的是别人不是你,我失明不是因为你,今天,你还会在这里吗?帮我起床洗漱、换衣服、做早餐、带我出门……”
“没有这种如果!”顾森宁回答得很笃定,虽然一时搞不明白她好端端的怎么说起这个话题!
要是有“如果”,他情愿不要她救,他可以在那场车祸中死去,她可以失去她年少的喜欢,但总比现在她失去了更多要好,他替她不值!这是他与她这段时间相处那么久以来,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曾盏盏笑了,“你一开始可是要我跟萧致结婚的,为了能让我跟萧致结婚,你还不惜代价!”
顾森宁蹙眉,这才察觉到她情绪不好,究竟是什么让她突然变得得这么尖锐,是因为自己昨晚没有回来这里,在闹脾气吗?
他不想说下去给她添堵,“我去给你做早餐,你洗漱完了就出来。”
曾盏盏听着他在一步步远离,直至走出这个房间,她浑身的痛感又回归!
顾森宁真的不想跟她发生争执,她的心情会严重影响到她的药疗效果,所以很多烦心事,就算关于他们两个人的未来,他也不想她知道,就像昨晚父母的态度,他会解决好再与她分享结果,生怕她烦起来又该头痛了……
他进到厨房,就发现过道里放着一张餐桌,上方的顶柜被打开了好几个,里面的东西被翻得有些乱!
她昨晚进来找东西了?她还抬了椅子上去找东西?真是不听教!
顾森宁带着心疼和气愤又回到卧室,“你昨晚在厨房找什么?”
曾盏盏提不起精神,体温似乎越来越越高了,直接倒在了床上!
“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厨房很危险,不要进厨房,你怎么总是不听!”
曾盏盏张嘴想要回话,可是心口和嗓门堵得慌,有什么重物压着,让她无法喘息,想要咳嗽又发不了半点力气……
顾森宁走近她,以为她又甩脸色不理人,“你要找什么东西不能等我回来吗?不能给我打电话吗?真那么急,刘玥就在楼下,你不能打给她吗?非得自己爬上椅子去找,万一摔了怎么办!”
曾盏盏用尽全力,说:“我给你打电话了,何灵筝接的……”
顾森宁错愕!瞬间心慌,“你……什么时候给我打电话了?”
“你出去……”曾盏盏掀起被子捂住头,浑身难受,连呼吸都带着刀片来杀她!
顾森宁听着她气若游丝,并不是没睡醒,她好像有点不对劲,坐过去,轻轻拉开被子,“盏盏?”
曾盏盏咳嗽了一声,身体犹如熊熊烈火在焚烧,五脏六腑有千万只针在扎……
“盏盏!”顾森宁俯身过去,刚碰到她的脸,温度烫手,她在发烧!
“盏盏!”他吓了一跳,赶紧扶起她,全身软绵绵的,所碰之处都很黏糊!
曾盏盏咳嗽加剧,喉咙撕裂了一般,每一次咳嗽都带得脑门要炸裂了,眼球的涨痛感愈发难受!
顾森宁听得心惊肉跳!赶紧给她找来外套,先裹着她,再抱起她往外走,“我们去医院!”
“不去……”曾盏盏闭着眼睛,昨晚最痛苦的时候她都熬过来,现在根本不算什么,可是她做不出任何反抗,只能声如蚊蚁地说着:“不去医院,我不去……”
顾森宁可不由着她,出了卧室,光线明亮,她骇青的脸色和惨白双唇,惊得他窒息!
她到底什么时候开始发烧的,昨晚是不是又头痛发作了!
曾盏盏伴随着疼痛在昏昏沉沉,身体内的恐惧不断在抵抗,可她就是喊不出来,动弹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