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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四爷入土眼迷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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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闫四爷死了,死的半死不活。

    现在,闫四爷就是要死没死将死要咽最后那口气的时候,虽然眼珠都不能转动,但那缕魂魄还在他的脑子里转悠。

    下晌的阳光透过冻土块的缝隙,再穿过棺材板的缝隙,像刀子一样剜在了闫四爷的眼皮上。闫四爷的眼珠被刺的抖了一下,那缕在头顶绕乎的魂魄有一缕穿过脑缝钻回了他的脑子。

    这没有死就生的闫四爷钻回脑子的魂魄绕乎的第一个反应就是想明白现在躺在哪里。

    闫四爷躺着的地方是小盘道屯后东北的一个小山包。隔着下面的沟塘对面就是闫家的祖坟。闫家的祖坟所在的山岗比闫四爷埋着的地方略高那么一点儿。祖坟的上头有一棵冬夏常青的白皮松足有一抱粗。闫四爷的父亲永志埋在那堆坟的第二排。最上面是他的爷爷,名字叫什么闫四爷也不知道。但按照闫家的名字排法,一辈三儿一辈俩儿,他爷爷也应该是俩儿字。像闫四爷大名就叫信,他爹就叫永志。

    这缕魂魄像根线穿了鱼钩,一牵起来,一串串的记忆像一条条鱼游回了闫四爷的脑子。恍惚中闫四爷光着腚泡在村南大甸子的水泡子里,周围是几只老母猪和半大克朗在打泥,如同此时他身子下面这样冰冷的感觉。

    盘道是只有20几户人家,离背荫河10多里地的一个小屯子,站在屯南边的壕沟上能望到远处青岭的灰蒙蒙的影子。村子四周是深有一米多,宽有2米多的壕沟,雨天攒了些雨水。壕沟沿儿就是高出地面有一米多的土棱子,李霸天的院子就在土棱子边上,还有一人高的土墙。四角用木头搭起的架子,上面棚着草,四面用土坯围着,就成了简易的炮台。

    在村子的北面,有那么几个小小的山包,它们并不高耸入云,但却错落有致地分布着。这些山上生长着几棵不算高大的树木,它们的枝叶稀稀疏疏,仿佛在微风中轻轻摇曳。除此之外,山上更多的是茂密的茅草,它们随风舞动,给这片土地增添了几分生机与活力。

    而村庄的南面,则是一大片广袤无垠的草甸子。这里地势较为平坦,绿草如茵,宛如一块巨大的绿色地毯。在草甸子中央,还散布着一些大小不一的泥坑。每逢夏日来临,村里的猪儿们便会欢快地跑到这些泥坑里打滚嬉戏,好不热闹!有时候,人们也会趁着炎热的天气,在这些泥坑里洗个痛快澡,享受那份清凉与舒适。

    站在远方眺望,整个盘道屯宛如一颗渺小的石子,静静地摆放在辽阔的大地上。它周围环绕着青山绿水,显得格外宁静祥和。这里没有都市的喧嚣繁华,只有大自然的恩赐和乡村生活的恬淡安宁。

    闫四爷七岁那年还是个懵懂无知的孩子,大家都唤他“四小子”。那时候家里穷得叮当响,父母整日面朝黄土背朝天,但也只能勉强维持生计。为了能让家人吃上一口饱饭,年幼懂事的四小子不得不去给村里有权有势的北霸天家里放猪。

    每天清晨,当第一缕阳光洒向大地时,四小子就会早早地起床,赶着猪出门。他一边走,一边哼着小曲儿,似乎对这艰苦的生活并没有太多抱怨。虽然年纪小,但他却非常聪明伶俐,知道夏天猪去哪里吃草拱泥,秋天去哪里吃地里剩余的庄稼。

    北霸天人长的高大,一米八十多的大个子,豪横,霸道,家里有几十晌地,十几匹马,二十几口猪,在东北当年就是有钱的主儿了。四小子每天早上用水筲给猪添遍潲水,然后就举个大鞭子,把猪赶出圈。猪也知道道儿,顺着村里的道,出南门,到南大甸子去吃草拱泥儿。

    夏天就这样周而复始,一天天的放猪。秋天和夏天略有不同。秋天要放秋茬地,把猪赶到割完的庄稼地里,尤其是黄豆地,去吃割剩下的豆茬上的豆角。有时也去高粱地和苞米地,割地时落下的,扒苞米没扒净的。冬天猪就不放了,放出去也没什么吃的,就圈在圈里。四小子就负责夏天秋天放猪,冬天喂猪,这就是他的活计。四小子没觉得怎么苦。夏天也没有衣服裤子,就有个裤衩子。秋天遭点罪,早晚冻的要死。冬天好多了,天天猫在屋里,只有喂猪时拎着猪食桶,披个开花棉袄,快点跑快点倒倒也能挺过去。

    这天早上,四小子把猪刚放出圈门,要赶出去的时候,管家李瘸子就拎着棍子一瘸一拐的不是好声的喊:“快把猪赶回去,快把猪赶回去”。管家李瘸子的腿不是天生的就瘸,是后来被人打瘸的。十八岁那年偷了别人家的媳妇,人家爷们回来堵屋了,腿给打折了,落下了残疾。后来东家李霸天在赌局栽了,人家要剁他手指头,李瘸子帮忙说和解了围,从此哥俩就好上了。李霸天欺男霸女在屯子豪横得势,李瘸子有很大功劳,没少给出坏主意。李霸天也就放心地把家业交给他打理。这不李霸天不知在哪屯子陶腾来个小女子做二房,李瘸子紧着给张罗。

    四小子不明白怎么回事,还争讲,“不放猪啦,不放猪啦?”

    李瘸子过来就是一棍子,“快赶回去,东家娶媳妇不知道啊?”

    说着,从大门外的道上一群人就颤巍巍的抬了一顶轿子进了院子,屋子里也出来了一大群人,院子里乒乒乓乓的放着鞭炮,李瘸子也好像不瘸了,一手柱着拐,一手挥舞着,嘴里喊着:“进屋,进屋啊!”

    四小子看呆了,头一回看这样热闹娶媳妇,但他只能偷偷的远远的看。猪圈离大门有一箭地吧,而且新媳妇进了正房,还要进后院,后院才是东家住的地方。所有的房子都是草房子,屋里有几个柁,三间房就是四个柁。李霸天的这个正房使的是缸口粗的红松,一个结花都没有,奔溜直。苫的房草是潘大甸子割来的小叶章大塔头红毛柳,离这儿又二十来里地。柱脚、檩子、椽子、扒柴不用说了,都是好木材,一水水硬木。地沟得挑的也够深儿,撼了砂子用水沉过。房脊上抹了洋灰水泥,远处一瞅就是大户人家,够气势。

    四小子只知道娶媳妇是好事儿,小子都要娶丫头,却不明白男的娶媳妇到底有啥用。

    四小子放猪放着放着就到了年跟前儿,东家把几个克朗杀了,几个老母猪也都揣上羔了。没了放猪的活计,只剩下喂猪。和夏天比,轻快多了。

    年三十了,一些伙计都回家过年去了,剩下的就没几个了。四小子也没回家里过年,家里也没什么吃的,闫大娘好歹的用酸菜加一嘎达肉包了几十个饺子。四小子和几个长工腻乎在一起,等着三十这顿饺子,咋说东家的饺子也比家里的肉多,再说也能给家里省一顿。

    农村的冬天日头起的晚,年三十更晚。都快晌午了,日头才懒洋洋的冒出了东山山头。李霸天刚娶的月儿没过半月,连夜的不消停,用他自己的话说,“操他妈的,图喜啥啊,累的王八犊子似的,撅腰瓦腚的,得劲儿就那么几下”。

    他刚骂完,小地主接过来说,“那换我啊,我不嫌累”。

    李霸天说,“去你妈的,滚犊子”。

    小地主原来还真是个地主,现在连他妈一寸地都没有,都让他那个囊业的爹抽大烟败活了。小地主也成了败落地主,给李霸天扛活,孤身一人,老跑腿,老光棍儿。李霸天拿他没办法,这院里院外也就他敢和李霸天扯扯犊子,对付几句。

    年三十,都图个乐呵,东家和伙计一年到头了,也没个大小。吃过供大纸这顿饭,平时早就吹灯睡觉,今晚都点起了所有的灯,大门两边还挂了两个红灯笼,把院子照的红彤彤的。除了女的,男的都聚在东耳房里,说着闲话,等着吃年夜饭。这边李霸天在和小地主扯犊子,那边正房里就传来了大老婆的“抠,抠抠”的一串咳嗽声。

    李霸天急忙从东耳房跑出来,奔正房大老婆的屋子,小地主和四小子急忙跟着东家进了上屋。平时他们是不敢进这屋的。

    “我回来了…挺好的,饺子我也吃了,鱼也吃了,哎,我在外面也混的不好…我挺高兴…丫头也长高了,我高兴…呜…呜…”大老婆边咳边断断续续的说着,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李霸天和大老婆生的丫头小茹也在她妈身边吓得咧咧直哭。这个6岁多的丫头哪见过这个。

    大老婆的咳嗽声越来越大,在这三十晚上,越发的显得瘆挺。

    “这是老二儿回来了,四小子,去叫大奶。”李霸天说。李霸天平时都不怎么和四小子他妈说话,说话也直接说没什么称呼。因为论着李霸天辈份还小点,叫什么做为东家又失身份。今天没办法用到了就顺嘴说了大奶。

    闫四急忙趿拉着鞋,踩着雪,钻过杖空子,就过到了西院,跑进屋,说:“妈,东家叫您过去一趟。”

    “咋啦?”西院的闫家女人问。

    “东家大奶奶又哭又说,东家说是谁二叔回来了。我也听不明白,就是挺害怕的。”四小子回答。

    “老闫,快过去看看。这是咋的啦,大过年的。”闫家女人边穿鞋边忙着往外走,后边跟着闫四他爹。

    推开大老婆屋门,咕咚,闫家女人差点摔倒,被门槛子绊了下脚。外地下也没点灯,西屋没住人,堆得乱七八糟的东西。东屋门开着,透出来鬼火儿似的点儿光亮。

    “过年了,也不多点个灯。”闫家女人边进里屋边说。

    闫家女人迈进里屋,屋里点着一个豆油灯,李霸天站在地中间,直直的看着他的大老婆,小灯火儿照着他的脸,一副无可奈何又满脸凄苦的样儿。

    “这是咋的啦?这谁啊?是二儿啊?”闫家女人边坐在炕上,边手摸着大老婆的头说。

    “有啥就说啥,这是干啥啊?你说你回来就回来呗,你哥你嫂子你活着时候对你也不错。你说你这侄女也都对你挺好的,你这回来弄这么一出儿,把你这侄女吓的,你这能对得起谁啊?缺啥少啥的,明天让你哥给你送点钱去。别闹了。”刚才还啼啼哭哭的大老婆,从呜呜的啼哭慢慢的变作抽抽搭搭的,过了一会儿就睡着了。

    看着睡了的大老婆,闫家女人问:“东家,过年上坟了没有?。”“上了。”李霸天答,全没了平时的霸气。

    “咋上的?”闫家女人又问。

    “我心思一堆儿烧了得了,给我爹连同老二儿的一起烧的。我还告诉我爹,给老二那份儿。”

    “你还不知道你爹?财迷。到他手钱他能给老二儿?”闫家女人平时见到东家说话都不敢大声,今天看东家用到她了,说话的底气也足了。

    “那我明天单去烧。”

    第二天,太阳还没出全,李霸天就夹着捆纸,倔得倔得的往东岗上袁二儿坟那去了。看来人再不怕人,总得怕鬼。

    一晃儿小地主扛活,闫四小子放猪就过了好几年。闫四小子也从8,9岁的小孩子,长成了13岁的半大小子。这些伙计对他的称呼也从四小子慢慢变成了闫四儿。

    生活仍在继续,仍然延续着。这些卖工夫的晚上回来闫四小子才和他们一起吃饭。晌午不在一起,李霸天打付人给伙计往地里送饭,闫四儿放猪回来有啥就对付一口啥。所以这夏天的傍黑时候院子里就热闹起来,长工,短工,放猪的,打杂的一溜人等20多号,闹哄哄,乱糟糟的。有哼二人转的,有瞎扯的,还有闲逗壳子的。小地主和别人不一样,每次都逗闫四小子:“小子,大爷给你出个闷儿。”

    “好啊。”四小子答应。

    那些扛活的,都有家有业的,累一天了,吃完了,麻溜回家,老婆孩子等着工钱呢。小地主不一样,他除了回他那狗窝一样的破房子,没地儿去。他一个轱辘棒子,别人也不愿意搭理他,而且他也看不上那些人。那些人有的就给他爹扛过活。那时候看到他都得毕恭毕敬的,现在倒好,有时候对他还装大辈儿,小地主就不愿意搭理他们。闫四小子不一样,每次见他都很有家教的叫他李叔。小地主姓李,自从大伙儿都叫他小地主,他自己有时都忘了自己姓啥。而且闫四小子聪明,每次小地主出的闷儿,第二天他都能猜出来。什么兄弟哥几个,围着团团坐等那些老闷儿,他都猜得出来。

    今天小地主不知动了哪根筋,就想把他去拉林逛窑子学的荤闷儿出给闫四小子,逗逗这个小生荒子。于是他就正正经经的叫:“闫四儿,过来,今个儿叔给你出个新的,你保准儿猜不出来。”

    “叔,你那些闷儿我都猜过,你还能有啥新的?”小地主一看闫四小子不服气,就有意的显摆。

    “都听着啊,拉林学的,猜不出来的,回去和你屋里的睡觉时猜啊。”然后他就清了清嗓子,“啊,咳!听着啊,毛儿挨毛儿,肉儿挨肉儿,一会儿不挨就难受。”

    “小地主,净唠骚嗑。”一个长工说。

    “小地主,说啥玩意儿,给孩子出的什么闷儿”。人群你一言我一语扒扯小地主。小地主扯着脖子反驳;“谁出骚闷儿了,谁唠骚嗑了。破不出来说破不出来的,别瞎糟践人。”转头又对闫四小子说“四小子,正经闷儿,回去破去吧。”

    闫四小子虽然小,可也十三,四了,男女的事情懵懵懂懂的,恍惚觉得小地主这个闷儿说的就是男女那点事儿,可小地主还死活不承认。要是往天他能吃四海碗大碴子,有两次吃饭时北霸天从他身边过,瞅的闫四小子直发毛,东家的眼神明显的嫌他吃的多。今天让小地主这个闷儿整的吃了两碗就回到下屋里躺着去了,脑子里来来回回就是小地主出的那个闷儿。“毛儿挨毛儿,肉儿挨肉儿,一会儿不挨就难受。”能是什么呢?

    躺在炕上,四小子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觉,脑袋全是这个闷。炕上几个长工翻身打把势的睡,咬牙放屁吧唧嘴,越发的令人心烦,眼睛卡吧吧吧的睡不着觉。他用手揉来揉去,俩眼睛揉的生疼,突然他想明白了:这不就是眼睛吗?眼毛不是毛吗,眼皮就是肉,谁能不眨眼睛呢?他一下子从炕上坐了起来:我猜着了!睡在炕头儿的张三儿睁开眼骂了一句:半夜发什么疯。四小子坐了一会儿,然后又躺下。第二天天刚亮,这些长工们刚要吃早饭,他就跑去找小地主,说:叔,我猜出来了。小地主说:你猜出嘚儿来,还猜出个闷儿?四小子也有点急眼:你那破逼闷儿不就是眨巴眼睛吗?小地主从来没想到这小子这么大点儿,就能把这个闷儿猜出来。这个闷儿他在小屯儿里头跟很多人都说过,但没有一个人猜出来。他眨吧眨吧眼睛说了一句:你小吧,真能耐,你他妈以后肯定有出息。那些当时呲得小地主,说他说出骚闷儿的都服了,说他妈的这小地主真能耐啊,这个闷儿出的有水平破的是真有水平,我们咋就想不出来呢?这闫四一个半大小子就能猜出来,这小子他妈的以后肯定是个人物,你看一天放猪放来放去的,这个脑袋瓜子是真好使,不白给。闫四破闷儿出了名儿,在长工里头传来传去,就传到了李霸天那儿了。李霸天心里也他妈琢磨,这小子一个放猪的脑袋这么好使。他就在屋里头转来转去:这四小子他妈真能耐呀,大伙儿都破不出来的闷儿,他能破出来。他叨咕着呢,就被他的姑娘小茹听见了。小茹兴冲冲的对他爹说:那我四哥,那就是聪明。姑娘十几岁了,李霸天能不明白咋回事吗?他觉得这不是什么好事,如果姑娘看上一个放猪的穷小子,那可坏了,今后怎么整?但他又觉得,这可能也是从小两个孩子总在一起玩儿,

    不能有多余的事儿,可能是自己想多了。回头他对他姑娘小茹说:回你的屋去,什么他妈四哥,哪来的四哥。小茹噘着嘴回了她的屋。晚上睡觉,李霸天就跟他的小老婆说:你说啊,这丫头要是十几岁了,突然说哪个小子好,是不是他妈就是有意思。他小老婆说:那还用说,母狗不掉腚儿,公公能敢往上蹭吗?丫头大了,啥事儿都容易出,看着点总比不看着强。李霸天哼了一声,心想: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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