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散伙
时间在复习、考试、跑招、面试中转眼到了大四下学期，寝室中只有张小桐的工作还没有着落。寝室长玩命似的实习表现终于“击溃”考核官，最先拿到“四大”的预签。
“温州一哥”加入了他的家族企业，并打算发挥他的营销天赋，通过直播打造鞋类销售垂直平台，把温州千万个类似他爸妈民营鞋厂的产品拿到线上。
“小重庆”的家乡公务员职位“虚位已待”，他摩拳擦掌，要利用同学人脉圈，把家乡的绿水青山变成金山银山。
大家不再像连体婴一样黏在一起，各忙各的。有时一个星期都难打照面，更别提打小牌摸麻将打练习赛了，已经快有小半年没凑齐四个人头。
只有张小桐念念不忘过去的时光：不是昨天还在抢上下铺吗？不是昨天还在为谁扫地争得面红耳赤吗？不是昨天还偷偷摸摸围着电热锅，用花生米和方便面干掉一箱啤酒吗？不是昨天还为某人抢女友，呼朋唤友准备去校外动手……怎么……说散伙就散伙了呢？
张小桐躺在床上长吁短叹——现在床是他唯一的依靠。四年前挂上去，一直没拆下换洗的蚊帐已经摇摇欲坠，这里的一切终将离他而去。想到父母养他这么大，自己却连个工作都找不到，一股酸楚涌上心头：
“身而为人，我很抱歉……”
寝室长正在张小桐的上铺翻找什么，听到这句，从床沿探出头：“抱歉啥？你又做了啥亏心事？”
对面为毕业论文作最后修订的“温州一哥”嘎嘎笑起来：“俺们这哥们多愁善感，找不到工作，想回娘胎去。”
张小桐好想有人陪他一醉方休，他期待室友继续问下去，可并没有，寝室又恢复平静，只有噼噼啪啪的键盘敲击声。
张小桐忍不住了，他冲着头顶的室长说：“大哥，你不能抛开兄弟不管呀。”
床沿边伸出一只脚，那袜子前面“生姜”后面“大蒜”，还是熟悉的配方，还是熟悉的味道。
“生姜”沿着床头梯一步步下来，一脚踩在张小桐的鞋上，另一只脚在床底摸索。
张小桐差点又要叫出来——跟大哥说了一百遍了，1000块的运动鞋与30元的球鞋不一样，不能踩！可老大就是分不清运动鞋、旅游鞋、球鞋、休闲鞋……在他眼里，皮鞋是用来面试的，其它所有鞋都可以当拖鞋吸在脚上洗澡……
看着又被踩瘪的鞋帮，张小桐欲哭无泪。
室长爬下床头，拿出一张纸凑近张小桐，神秘地说：
“我有一张面试宝典，你要不要？”
张小桐顾不得鞋帮子，欣喜说：
“要！当然要！”
室长慢悠悠：“应聘是双向选择，公司选择你，你也挑选它，它值不值得你付出前20年的努力，又值不值得你付出后20年的奋斗？所以……你是站着去应聘，而不是跪着去！”
“可是，我现在跪舔都没人要啊。”
“告诉你，网上所有那些教你服装、发型、演说、编故事、套近乎的面试技巧，都他妈扯淡。王炸就是这个！”寝室长把那张“宝典”伸到张小桐脸前。
“cfa”
“小重庆”和“温州一哥”围上来，抢过那张普通的打印纸：“卧咔，牛b，怪不得‘四大’要你……”
“可惜我只考了cfa一级，但作为一个还没有工作经历的学生，我能够获得这样的证书，第一证明我的智商不低，第二证明我是一个有规划，负责任的人，如果一个人对他自己的前途都不在乎，他以后还能对公司有什么建树？”
张小桐听得呆了，随即又哭丧着脸：“老大，你啥时候考的啊？咋不叫上我啊？”
“从上大学的第一天起，我就开始准备了。你如果想考，我可以教你，学费按市价打个9折。”
张小桐愣了，这……还是上下铺的兄弟吗？
“怎么，想白嫖啊？兄弟我的时间很宝贵！”寝室长眨眨眼，不等张小桐回答，拿起书包就往外走，关门前，又想起什么，回头对张小桐，又像是对所有室友说：
“只有你爸妈宠你，社会上没人欠你。”
这……还是那个任劳任怨，带饭打菜扫地抹窗拎开水的老大吗？还是那个约架打架扯架拉架的室长吗？还是那个帮他们签到，借他们笔记，给他们划重点，查寝前飞奔回来藏电锅的大哥吗？张小桐直愣愣看着“小重庆”和“温州一哥”：
“什么肝胆相照两肋插刀，这还没毕业，就……搁这儿跟我收费啦？”
“温州一哥”白了张小桐一眼，“没毛病啊，市场经济！我说呢，老大有奖学金还成天啃馒头，原来是把钱拿去交学费换cfa了，现在你想拿证，当然也得交学费，没毛病！”
“小重庆”也插上一刀：“你看看人家，再看看你，好公司不要他，要你？谁的眼睛都不瞎。”
“我他妈要你们管了吗？啊？你们他妈跟谁说话呢？啊！——”张小桐一股浊气直冲上头，放开嗓门嚎了起来。
老子不发飙，当我kitty猫！
随着这声嚎叫，张小桐头顶的蚊帐一不小心给扯了下来，蚊帐上积累了四年的灰尘突然被惊动，纷纷扬扬飘洒开来，“kitty猫”瞬间变成了白胡子老头，盘腿坐在床上的张小桐成了山洞里修炼已久的道长。
“温州一哥”被呛得直咳嗽，他一边用胳膊捂嘴，一边拿书使劲扇灰：“你跟我们撒什么泼？只晓得窝里横！有本事你去找个牛逼的工作啊？以后别叫我哥，我没你这么怂的兄弟！”
“你不就是个直播‘个体户’吗？你那算哪门子工作？”张小桐控制不住自己，哪句伤人说哪句。
“‘个体户’怎么啦？我爸妈以前扛包去俄罗斯，坐绿皮车差点没冻死，现在一出货就是十几个车皮，我们靠自己的手养活自己，个体户比谁低贱了？”
要不是“小重庆”使劲拦在中间，两人就肉搏了。
正在这时寝室门突然被推开，冒出一个小脑袋瓜。来人眼睛骨碌碌直转，“哟，又一个发疯啦！不要紧，前天隔壁有个三楼的也跳了，砸坏二楼晾衣架，睡在人家被子上……”
不等张小桐几个回过神，来人一脚迈进门来：“兄弟我那边有卤煮香肠烤鸡翅，啤酒管够，一醉方休，烦恼全丢。喏，我这儿还可以请大昭寺开光幸运符，有求必应……”
滚！“小重庆”捡起地上的鞋朝来人扔去，那人脖子一缩，鞋子从他头顶飞出门去，来人边躲边撤，笑容像纹在脸上似的丝毫没有减退：“支付宝微信都可以刷，支持白条……”
滚！！没等他说完，“温州一哥”抓起桌上的玻璃杯朝门砸去，“砰！”门被“小脑袋瓜”眼疾手快关上，玻璃杯撞在门上，“哐当”碎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