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佛生花四
帝都最好的客栈——南华楼上，江佰正一手拿着烤鹅，一手拿着鸡翅，嘴里还塞着鸭肉，囫囵的说着：“小叔叔，那佛子……为什么……就是解药呢。”
顾安看他吃的这幅样子，心下正想着，自己这些日子是不是没带小孩吃饱，他这副样子，别人看他，还以为是家乡闹了饥荒来这里逃难的。
“心病还需心药医。”
“更何况，佛子也病了。”
江佰一愣，把嘴里的肉急忙吞下，问：“他看起来可是好好的。”
顾安别过眼，望向楼下一少年，道；“心病。”
“奥……”
江佰顺着顾安的目光下去，那是个极为单薄瘦弱的少年，隔这么远，都能察觉他身上的病气。
丞相府里，清里取出佛珠，慢声念着经文：“澄心不动，静湛生光……”
思绪又渐渐回溯……
清里回庙后，又开始终日抄写经书，研读佛法，谁也不见。
绾绾那日回寺，住持刚好在，绾绾道：“昨晚见风雪大，怕红梅林被毁了，故在山上待的时间长了些……”
住持未语，良久才道：“风霜雨雪，花草林木，浮世三千，皆所有相，凡所有相，皆是虚妄。”
绾绾垂眸，这句话的后半句是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
绾绾抬头看向松石上的积雪，本就清脆的声音道：“我有明珠一颗，久被尘劳关锁。今朝尘尽光生，照破山河万朵。”
住持道：“阿弥陀佛。”
听不出喜怒，绾绾隐隐听到住持叹了口气。
待绾绾走远了，住持摇了摇头，说:“清里，你是佛子。”
只见清里从角落里缓缓走出，道：“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
“住持，我还有佛经需要抄写，这便走了，积雪天寒，您也早些回去。”
绾绾常来找清里，清里也不躲，两人就这么坦坦荡荡的，可只有清里知道，绾绾每天都会说：“清里，我喜欢你。”
清里每次听她说话，那眼睛耳朵都得放灵敏点，生怕别人也听见了。
他时常想，她到底知不知道，她怎么说，对她的名声有多大影响吗？她很有可能因此清闺受损，遭人唾骂，和佛子扯上这等关系，那便是辱佛，是有性命之忧的。
于是，清里每次都会这么回绝道：“我扫去佛前尘埃，也扫去姑娘妄念，我剪去堂前枯芽，也剪断姑娘情丝，我身披一身袈裟，愿姑娘一生顺遂。”
他还记得绾绾离开的前天夜里，来找他。
那天她穿了一件淡蓝色的长裙，发髻清里分不太清，应当是涂了些胭脂的，整个人恍若神仙妃子，也像话本里吸人精气的女妖怪，但真的很好看，他也不敢看。
绾绾看到他眼里的惊艳，也看到他低头眼底的克制。
“清里，你为什么不敢看我。”
“你躲什么。”
“你是不是也喜欢我。”
绾绾每问一句，就向前一步，清里则后退一步，直到清里背靠到墙，无路可退。
少女的芬芳窜进清里的口鼻，清里的脸微红，闭着眼，低着头，嘴里念着佛经，手里飞快的拨着佛珠。
绾绾个子不高，到清里肩膀处，见清里这个样子，她扑哧一笑，清里不敢睁眼，他知道，他的心乱了。
“清里，我喜欢你。”
绾绾的声音窜入他的耳，唇上忽然贴上了什么温热的东西，只一瞬便离开了，少女的馨香入口。
清里的眼睛猛地睁开，她……亲了他，晚风夹着寒意吹在清里脸上，他的心炙热如火，仿佛要跃出胸膛。
绾绾看着清里的反应，美目含情，笑的可开心了。
“清里，别骗你自己了，你也喜欢我。”
清里渐渐平复了心情，看着面前艳若桃花的女子，沉声道：“唐突上官施主了，我会去住持那里领罚。”
“贫僧不知道哪里招惹了施主，若是雪夜那次，换作静慈寺上下随便哪个人，看到那种情况都会去的，毕竟——我佛慈悲。”
“贫僧既然作为佛子，此生便只会和我佛相伴。”
“倒是施主，即是丞相嫡女，便不该——”
说到这里，清里的声音又大了些、冷了些，道：“便不该对礼义廉耻视若无睹，若我朝女子都和你一样放荡不堪，吾国危矣。”
绾绾纵是知道他不会说什么好听的话，此刻也觉得心里难受，本就是来道别的，今日所作所为也只是想看看他到底喜不喜欢，如今被他这么说，也是意料之中的，可心底的苦涩翻上来，要把她淹没了。
清里看绾绾的脸色白了又白，眼里却依旧清冷，
只听她道：“因缘际会，我只是想告诉你我喜欢你，想确定你是不是也喜欢——”
“我不喜欢——”
“你急什么，身为佛子，这点耐性都没有吗？”
清里越急着解释，绾绾便越确定他心里有她，于是又笑着道：“我佛慈悲，你即是佛子，是要普度众生的，众生太多，我就不麻烦你来渡了。”
“清里，我真的喜欢你，但我知道，我们不可能有结果的，我只是想告诉你我喜欢你，你说不出口的那些喜欢，我也替你说了。”
“绾绾，我喜欢你。”
绾绾笑着也是哭着说出这句话的。
“清里，我若是说错了，你就反驳。”
清里看着绾绾那双眼睛，忽然记起，她小时候那双眼睛就像是容易哭的。
见清里没说话，绾绾笑的越欢，也哭的越欢。
第二天，佛子自己去住持那里领了罚，也是自那钻研佛法愈加刻苦。
而上官小姐也回了府，但不久就传出来沉睡不醒的消息。
丞相府外，桃花纷飞，有几朵甚至透过窗户吹进了屋子，落在了绾绾的手上，也是同时，她的食指微微一动。
“光光相然，照耀无尽，映十方世界遍成琉璃。”
清里念完后，抬眸。
“清里，你把窗户开这么大，是要冻死我嘛……”
屋外，江佰和顾安正在朝回走，江佰问：“小叔叔今天救的那个人是太傅家的三公子吗？”
“嗯，他体弱，活不过二十。”
江佰脚步一顿，回头望着小叔叔，：“可是小叔叔你救了他，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吗？”
又道：“随意干涉其他世界的人的生老病死，对你有影响吗？”
江佰的神色很认真，甚至试图从顾安的脸上找到他撒谎的证据，虽然顾安戴着面具。
顾安笑了笑，拍了拍江佰的头道：“放心。”
江佰还是不放心，盯着顾安看了好一会儿，他怎么不信呢。
他们回来的时候，正好看到上官绾绾，怎么说呢，照江佰说，那就是一个没他小叔叔好看的女子。
清里站在角落，看着绾绾和她家人团聚，看着绾绾脸上的笑。
他找到他的红尘了，何来看破一说呢，红尘在心，才可普度众生啊。
丞相夫妇本来是想留这几人在府中吃饭的，奈何一个个都有事，只好拿了好多奇珍异宝，清里和念空是出家人，奇珍异宝对于他们来说就是累赘，顾安对这些东西向来不感兴趣，江佰自然而然就担起了这份责任，顾安真的很奇怪，为什么小孩这么喜欢异世的东西，吃的喝的玩的用的全都喜欢的不得了。
丞相夫妇和绾绾一路送着他们，临上马车，绾绾看着清里道：“愿恩公一路顺风，此去，若有红梅林，还请恩公替绾绾多看看，此去相见渺茫，愿恩公生逢多欢喜，万事皆如意，绾绾就此别过了。”
清里道：“姑娘是福泽之人，往后必定顺遂。”
绾绾脑海里浮现出清里在她房里说的话：“绾绾，我来就是想告诉你，你是我的红尘，我看不破红尘，离不开红尘。”
“我会为你祈福，到我圆寂。”
“所以绾绾，此生要欢喜，待我来世娶你。”
容月看着马车走远，挽着绾绾的手，问道：“你们这样，最后要怎么办啊。”
绾绾微微一笑，撅起嘴想了想，说：“不怎么办，等他下辈子来娶我啊。”
容月敲了一下绾绾的额头，摇了摇头。
一个小厮走上前来，向容月道：“三公子今遇奇医，身体竟和常人无异，三公子还是不放心，让小的来请您过去一趟。”
容月抬头望向早早走远的马车，这次好像真的遇见了神明。
下车的时候，清里递给了顾安一个琉璃小瓶，道：“大人所寻终会寻到，因缘际会，也要留心身边人。”
说完就拉着念空进寺庙了，顾安接过琉璃小瓶，垂了眸，不知在想什么。
江佰掀开帘，看来往热闹，好奇的问：“佛子是真的佛子吗？”
顾安答道：“是。”
江佰又问：“那他和上官小姐……”
顾安答道：“此生有缘无分。”
江佰瞬间知晓，这辈子有缘无分，那下辈子就有缘有分了，想到这里，心情大好，便哼起了歌。
下一秒，顾安说的话可是实打实的让他伤心。
“佛子自然是要成佛的。”
马车里的气压瞬间变低。
“下辈子、下下辈子，都是不可能的。”
马车里的气压这下更低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