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追踪
市内，江雅医院，下午两点的阳光从窗外照进病房内，热量和光照使得整个病房在冬日温暖依旧。病床上躺着的人带着氧气罩，身上插着各种医用管道，病床边挂着尿袋，床头柜上放着心电图。张超拿着冒着热气的毛巾给躺在床上的人擦拭脸庞，毫无色泽的皮肤在热水的滋润后不再干燥。张憬然和顾权站在病房门外，隔着一扇门看到一身腱子肉的张超正轻柔地给床上这位年长的男性翻身揉背，床上的男人像一具没有充电的玩具一动不动，任人摆弄。
“这就是张超他哥，张诚？”顾权问道。
张憬然点点头，“我查过张超的背景，他的哥哥张诚曾经是玫瑰帮的成员。”
“原来脑死亡是这种状态。”顾权翻动手里的病历，“病历上显示他哥脑死亡已经十多年了。”
“张超在成双矿业只是普通矿工，把哥哥放在这种vip单人间病房，他哪来这么多钱？”张憬然疑问道。
顾权摇摇头，“这家伙最近很不老实，听护士站的护士说张诚也是这几天从普通疗养院转过来的。”
病房的门被打开，张憬然和顾权走进病房内，打量着着四周的环境，张超就像进来了两团空气一样，没有抬头看向两个警察，反倒是更加投入地拧干手里的毛巾给床上的哥哥擦拭着背部，张诚的背部已经泛起红色的斑点，再严重点就会发展成褥疮，张超放下手里的毛巾，拿过床头柜上的软膏给哥哥上药。
两位警察站在床位，今天来医院大家都穿的便服，张憬然回过头和顾权说话。
“能住进江雅医院的单人病房可不简单啊，外面好多病人都挂不进号呢！”张憬然故意感叹道。
“是啊，上次我一亲戚生病了都只能在挂床上吊水，想不到江雅还有这种单间病房。”顾权附和着。
张超没有搭理两位警察，帮哥哥擦完药将衣服被子重新盖好，床上的病人又恢复到最初的模样，除了时间在流动，病房里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张超细致地拧好软膏的盖子，直起腰来转身看向张憬然。
“憬队，那天晚上该说的我都说了，你们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没必要找到我哥这儿来吧。”张超横眉冷对面前的二位不速之客。
张憬然丝毫不浪费时间，开门见山地说道，“行车记录仪显示开车的司机有两个人，你开白天邹业伟开晚上。”
“那你们凭什么只盯着我？”张超质疑的语气愤愤不平。
张憬然走到张超身边，突然从背后掏出手铐，扭过张超的手腕，张超体型庞大，顾权走到另一边协助张憬然将张超控制住。手铐成功锁住张超的两只手腕，张憬然将张超的手腕内侧翻过来，将袖子推上手臂，那朵玫瑰花赫然在目。
“凭这个。”张憬然义正言辞地说道。
张超大声反抗，“警察乱抓人啊！快来看啊！来人啊！”
“张超，你这样乱喊就不怕打扰你哥睡觉吗？”顾权一针见血地反问道。
张超顿时收声，恶狠狠地盯着顾权，顾权用黑色的外套罩在张超背后，遮住被反锁的双臂，两人押着张超坐回警车。
审讯室内，一位警察从里面拿着资料走出来，上下打量着被羁押进来的张超，朝走在一边的张憬然笑了笑。
“这家伙，二进宫啊！”警察笑道。
张憬然摇了摇头，带着张超进了审讯室。张超坐在忏悔椅上，沮丧地垂着头。张憬然和顾权面无表情坐在对面。
张憬然从资料袋里翻出一张纸质照片，“这两人认识吗？”
纸质照片上是那天晚上去过洗车店的两个黑影，张超抬起头看了眼，有气无力地说道，“就俩人影我哪知道。”
“就俩人影是吧。”张憬然点点头，“行，你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啊张超。这俩人你不认识，陈政良认识吧？”
张超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
“张超，你不要以为你不开口讲话就可以对付一切啊！”顾权怒目圆睁说道，“你哥之前在热沙干过的那些事，你以为警察不知道啊！”
“那你们去问我哥啊。”张超的回答给顾权泼了盆冷水，怒气像拳头打在棉花上，完全不受用。
张憬然用手抵住下巴，“那这么说你不是玫瑰帮的咯？”
张超不屑地叹了口气，把目光挪向别处。
“既然你不是玫瑰帮的人，又怎么会有玫瑰帮的纹身呢？”张憬然像抓住了某根丝线一直把张超这头野兽往回拉，“既然你知道你哥是玫瑰帮的人，你为什么不报警？”
张超再次保持沉默，审讯室的氛围一度沉寂，“问完了没？”
“陈文斌和海卫认识吧？”张憬然歪着头试图拉回张超的目光。
“不认识。”张超和张憬然异口同声地说。
张超迅速抬头，吃惊地看向张憬然，正好迎上张憬然凛然的目光。
“案发当日晚上，这俩人开着王佳丽的车也就是那辆黑色的奥迪a8去往陈政良的住所，而晚上管理这辆奥迪a8的司机是邹业伟，但是据王佳丽的口供说那天晚上邹业伟有事请假所以没有从你这儿也就是矿场把车开走。”张憬然一口气诉说着案情分析，“所以那天晚上陈文斌和海卫两人只能从你这儿把车开走，而且你们三人手腕上都有玫瑰纹身，据调查陈文斌和海卫是前玫瑰帮成员今年年初刚刚刑满释放。”
“证据都摆在这儿了，张超你不要死到临头还嘴硬了。”顾权说道。
张超眼里闪过的一丝惊讶瞬间消失，眼神瞟向别处。
“陈文斌和海卫都把你供出来了，你还在为他们二人找掩护啊？”张憬然双手交叉在胸前，注视着眼前无处可逃的张超。
张超抬头看了眼市内明晃晃的大灯，叹了口气。
“陈文斌和海卫那天晚上确实向我借了车。”张超低着头回忆道，“但是陈政良是谁我不知……”
“你不知道他们杀了人吗？”顾权问道。
陈政良和顾权对视良久，陈政良的眼神没有丝毫的躲避，随后面无表情地从嘴里吐出几个字，“不知道。”张超把视线移走。
“王佳丽因为奥迪a8这台车的事情频频上热搜，引起了广泛的关注，作为经常驾驶这辆车的司机，你敢说你一点消息都没收到？”顾权追问道。
顾权和张憬然对视一眼，张憬然愤怒地在桌上重重地拍下一掌，站起来俯视着四处张望的张超，“张超，你今天可以说不知道，铁证如山你想跑也跑不掉！我只劝你好好考虑一下你还躺在病床上的哥哥，别这么自私！”
张超突然抬起低垂的头，两只胳膊微微颤抖，两只充血地眼睛瞪着张憬然，对张憬然咆哮道，“我自私？自私我还会照顾张诚十多年？这十多年他躺在床上动都不能动是谁照顾的他？当年他要加入玫瑰帮我劝他别去，在本地好好找工作，还不是他害的我？不是他陈文斌和海卫会找到我借车？不是他今天我会坐在这儿？我难道没有我的生活？”张超唾沫星子飞溅，突然爆发的情绪让他像猛兽一般站起来，面目狰狞地瞪着面前的两个警察，声音大到外面的警察冲进来将张超按住。
张憬然看着眼前失控的张超，没说话，审讯室内重新安静下来，张憬然翻阅着桌上的资料，表情凝重。张超冷静下来后显得十分疲惫，半个身子靠在忏悔椅上。
“陈文斌和海卫不是本地人，他们不可能对这里每条路的摄像头都这么了解。”这次张憬然平和地分析案情，语气像是在和一位老友陈述着陈年往事，张憬然顿了顿，继续说道，“你不要寄希望于陈文斌和海卫能帮你照顾你哥，你哥的病房在哪我们都清楚，抓到他俩也只是时间问题。”
张超没有发飙，也没有说话，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蔫在忏悔椅上。
“如果你老实交代的话，后续你哥的事情，我们可以酌情处理。”张憬然娓娓道来的一句话让张超重新抬起头。
深夜，宋航从办公室里关门下楼梯，碰上一堆警察出完外勤回来，警车停在楼下，红蓝相间的灯光在夜色中闪烁，顾权和队员们羁押着两个犯罪嫌疑人往屋内走去。宋航走到自己的牧马人旁，打开车锁，车灯闪了两下。顾权的目光往宋航身边看过来。
“宋队，还没下班呢？”顾权笑着问道。
宋航两手插兜，放慢了脚步回头看了眼步履匆匆的警员，“嗯！准备收工了，你呢？又是大活啊！”
“外勤组嘛，不算大活，总算抓到了。”顾权扭了扭颈椎，舒展身体。
“这哪个案子？”宋航问道。
“陈政良那个。”
宋航眼神看向别处，“行，那你们忙吧，我先收工了。”
两人匆匆告别，宋航的车消失在顾权视线尽头。
陈政良案件登上热搜，王佳丽的嫌疑彻底被洗清，公众对王佳丽的注意力成功被李凌引走。
赵舒昂家，饭桌上的火锅翻滚，四周摆满了各式各样的菜品，香气四溢，赵舒昂这些天一直呆在丛之县老家没去金斯上学，现在转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赵素兰为了让家里的气氛不再陷入沉寂，专门把朱敏和吴建新请来家里一起说说话，希望能打开赵舒昂的心扉，至少不要一直陷在学校那段不好的回忆中。
吴建新和朱敏没有领结婚证，大家也都默认他成为大家庭中的一员，进门之际就塞给了赵舒昂一个厚厚的红包。
“舒昂，你有什么不开心的都跟姨奶奶讲，姨奶奶帮你出气，那个叫李凌的男孩子哦，太不是东西了，家长也没教好！”朱敏怒气冲冲的说道。
朱敏一边给赵舒昂夹菜一边抬头看向周立文，“现在怎么样了？舒昂要转学吗？”
周立文想了想说道，“现在转学的手续很难办，我觉得具体转学与否还是看舒昂自己的想法吧。”
“对对！”吴建新像是刚找到插话的契机，“这东西嘛还是得看舒昂自己喜不喜欢，金斯的师资各方面条件还是都挺不错的，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粥，还是看舒昂自己想不想转学吧。”
赵素兰在一旁看着桌上人说话没作声，赵舒昂只想埋头吃饭不曾想话题还是在自己身上落下。赵舒昂抬头看了一圈桌上所有人的眼光都注视着自己，只有老妈低头吃饭，焦灼的气氛下赵舒昂也没想好到底要不要转学，转学和不转学到底意味着什么。
赵素兰若无其事地伸手夹菜，“小孩子，懂什么，要他现在马上做决定他也拿不定主意，我倒是觉得我们家舒昂不能一直这么被动地跟着对方的步骤走，明明是受害者，我们这点底气还是要有的。”
朱敏看了赵素兰点头说道，“素兰这点说的就很对啊，我们还是得静观其变，不要太快做决定，只是这段时间舒昂的学习……”朱敏回头看向赵舒昂，“舒昂，你自己能跟上吗？你要是要上网课啊什么的都跟姨奶奶讲，姨奶奶认识了好多个说要帮助你学习的网友，他们都是老师呢，教你他们自愿免费呢！”
赵舒昂看着浓妆艳抹的姨奶奶，面露感谢地点点头。赵素兰是彻彻底底的老丛之，吴建新家的中药铺在县里和李成双的那点儿事人尽皆知，今天吴建新来，赵素兰没有往常那么热情。
“李凌的父亲是李成双，李成双是大名鼎鼎的煤老板，当初他开矿找药说要带大家发财一事我到现在都还记得。”赵素兰颇具深意地说道，手里夹菜的动作却没停下，“二大爷，我记得当时你那儿都卖一种奇药，叫什么名字来着？”
被赵素兰突然点名，吴建新顿了顿回答道，“是啊是啊，火烧珠。”
“哦，火烧珠啊，有点印象。”朱敏看了眼吴建新，若无其事地啃着一块排骨。
“这么说起来，二大爷你和李成双还算有交情？”周立文问道。
吴建新刚要开口说话被赵素兰一口堵住，“对了，立文，之前姨妈在路上被抢车还摔伤那次，是你跑了趟警察局吧？”
周立文点点头，“哦，姨妈！”周立文像是才反应过来，下意识看向朱敏，朱敏眼神闪烁，但还是看向周立文。
“你不知道吧，上次抢你车那小孩，就是这个李凌。”周立文说道。
朱敏露出惊讶的表情，回头看向吴建新。一旁的赵舒昂先放下了碗筷坐到沙发上玩着赵素兰的手机，短视频的声音在客厅响起。
吴建新仓促的视线在朱敏和赵舒昂一家三口脸上转了一圈，最后落到赵素兰脸上，“我们那只是做生意，做生意嘛首先就得把这名声给打响啊，不然这……我跟李成双本人肯定是没……”吴建新眼神里充满了讨好的意思。
“妈妈！”客厅里一边的赵舒昂打破了饭桌上谈话，赵素兰首先将视线看向了赵舒昂，紧接着众人纷纷将视线转移。
“你们看这个。”赵舒昂拿着手机来到赵素兰的面前，赵素兰接过手机，视频内容中出现的正是李凌的脸，桌上的众人看着赵素兰带着一脸惊讶的表情抬头。
“是李凌的直播，我分享到家群里。”赵素兰说道。
一时间大家都掏出手机进入李凌的直播间，短视频号是一个新开的未知的账户。画面中李凌穿着金斯校服，坐在单人沙发上，李凌对面坐着的正是成双矿业的董事长李成双，中间是一位女主持人。视频中的李凌没了平时在学校的嚣张跋扈，垂头丧气地端坐在一边。
“李凌，对于金斯校园霸凌事件，你有什么想说的吗？”主持人看向李凌。
李凌点点头，赵舒昂看不出李凌是在演戏还是真的在忏悔，但可以看到评论区的留言都在指责李凌的恶行。
这孩子怎么这么坏呢？仗着自己家里有钱就能为所欲为了吗？
赵舒昂好可怜，应该让李凌换位思考一下。
不会是作秀吧？上次金斯的老师不是出面回应了是假的吗？怎么还有反转？
画面中的李凌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对着镜头鞠了个躬，用忏悔的语气说道，“大家晚上好，我是来自金斯中学的学生李凌，那天晚上对赵舒昂同学的行为我感到深深的抱歉……”说到这儿，画面中的李凌竟然开始落泪，赵舒昂回头看了眼桌上的各位亲戚，大家都投入在李凌的直播间中，赵舒昂听到这些话只觉得刚吃下去的晚饭在胃中一片翻滚。
“我真的不是故意对赵舒昂同学那样的，我们……我们只是”李凌抽噎着。
坐在一旁的李成双突然站起来伸手走向李凌，“你这个孽子！”坐在中间的主持人赶紧拦住一旁大发雷霆的李成双，“我怎么会生出你这种东西！”
“李董李董，您先让孩子把话说完，您冷静一下。”画面中主持人将李成双拉回沙发，评论区里有不少留言是对主持人控场能力的赞扬。
“我们只是想好好做游戏，没想到变成了这样……”李凌继续说道，“赵舒昂同学，真的非常抱歉对你造成了这么大的伤害。”
李凌说完后哭哭啼啼地再次鞠了个躬，在主持人的引导下坐回了单人沙发，低着头，脸上的表情被头发遮住，一概不知。
镜头又切回李成双和主持人，李成双在全网观众面前做出道歉，坦言自己将时间全部放在了工作上没有好好教育儿子，保证自己会公私分明，提出对赵舒昂做出一定的补偿。
直播时间不长，很快就结束了，这场直播在网上再次掀起巨大的浪潮，赵舒昂没有再和家人们一起翻看评论区和各大平台的讨论，只是觉得胃里难受。赵素兰注意到儿子脸色苍白。
“舒昂，你是不是不舒服？”赵素兰焦急地问道。
赵舒昂飞奔到洗手间，抱着马桶将今晚的晚饭全部吐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