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春和景明
春和景明是市里早茶的一家老字号了，传说以前乾隆皇帝都来这儿吃过早茶，许多人为了尝尝皇帝吃的早茶是什么味，早上四五点钟就开始排队预定。茶社临近一湾小水，溪水跨过吊水桥是从江边引来的小支流，流速缓慢可以行船，水流在吊水桥处拐个弯就到了一片密林围布的茶社，茶社沿溪而建，古老的建筑形式是传统的苏式园林风格，翘角的房檐上挂着红红的灯笼，灯笼上写着四个大字：春和景明。茶社一楼是散座，大家就桌而坐，可以在吃早茶的同时观看台上表演的评弹，二楼设有春夏秋冬四个包间，名人亲笔提字于上。春和景明从来只在早上开门，周立文趁着夜色来到了荷花池中央的茶社，荷叶已经全部败干净，眼前的茶社只有二楼闪着微弱的灯光。周立文打开茶社的门。
“周先生吧？楼上包间有请。”
周立文头一次在晚上见到春和景明的服务员，他点点头，顺着楼梯走上茶社二楼，四个包间只有冬包间亮着灯，周立文打开包间的门走进去，暖气瞬间包围了体表。
一个戴着墨镜的红发女人坐在餐桌前，桌上摆满了茶社的特色美食，楼下没有客人，但评弹的声音还是在一楼响起。红发女人正拿着手里的勺子搅拌着碗里浓稠的汤汁，没有抬头看周立文。
“坐吧。”声音很冷淡，几乎让人想起了窗外寒冷的湖面，荷花仙子的雕像屹立在池内，整个春和景明被笼罩在静谧之中。
周立文很清楚自己才是握有对方软肋的一方，镇定地拉开椅子坐下，“李凌家长，你终于肯见我了。”
“你想要什么，钱？”王佳丽手里的勺子还在旋转，勺子转过的每一圈都控制得松弛有度，没有发出磕碰在碗壁上的杂音。
“我想要的东西你心知肚明吧？”周立文反问道。
“你想要多少钱，我都可以给你，但是你如果想让李凌给你儿子道歉那我还是劝你趁早打消这个念想。”王佳丽说道，“别的我不知道，李成双对儿子那是出了名的溺爱。”
周立文冷笑一声，“那你还不是照样能把他送进管理学校。”
王佳丽手里的勺子停下，抬起头望着周立文，脸上的表情被墨镜遮住，不一会儿爆发出一阵笑声，“什么叫我把他送进管理学校？你们外界果然都以为是我想把李凌送走是吗？”
周立文没想就无用的话题和眼前的女人拉扯，他从口袋里掏出硬盘放在桌面上，小小的硬盘就像是一枚随时会爆炸的地雷被安置在地表，紧张的气氛弥漫在空气中，“我说话对李成双肯定不管用，你不同。”
王佳丽愣了两秒，从包包里翻出一张银行卡放在桌面转盘上，转盘慢慢地旋转到了周立文面前停下，“这卡里是二十万，除了这二十万你儿子在金斯的学费全免，怎么样？”
周立文虽然看不清墨镜下女人的眼神究竟是何模样，但他知道这次谈话再威武霸气的董事长夫人也要向自己低头，人最好不要被抓住把柄，不然包装的再好也是个笑话。周立文伸手用力扭转转盘，转盘上的银行卡原路回到了王佳丽面前。
“下周六之前我要在网上看到李凌的道歉视频，你不要想着耍小聪明，如果我和我的家人有危险，这份视频内容会在全网公开。”周立文把硬盘留在桌面上，起身离开了包间。
深夜，一台黑色的玫红色的保时捷911停在王佳丽小区楼下，王佳丽还没出来，司机拿着手机给王佳丽发短信：怎么换车了？手机拿起放下好几次王佳丽都没有回复，戴着口罩和墨镜的司机拿起手机刚拨通王佳丽的电话，车门就被打开，王佳丽这次竟然坐在了驾驶座的后面一个座位，司机疑惑地转头，一把锋利的小刀架在了自己脖子上，小刀冰冷的刀锋贴在自己温热的脖子上，突如其来的危机让司机的大脑停止转动，只是配合地举起两只手，一动不动。
这时响铃几次的王佳丽的电话终于拨通，安静的车厢内传来王佳丽的声音。
“喂？你在哪？”
电话这头没人应答。
“喂？”
司机被身后的人推了一把，示意他正常说话，司机瞟了眼身后的人，支支吾吾地接上王佳丽的话。
“啊……喂，能听见吗？刚刚信号不太好。”
“你在啊信号不好？”王佳丽问道。
“嗯……刚、刚穿过一个隧道。”
“你还没到市里啊？今天什么日子你忘了？”王佳丽嗔怪着。
“我怎么可能忘啊，马上到马上到。”
“那你说今天什么日子。”王佳丽开始撒娇。
“哎呀，到了再说，现在信号不好我开车呢。”
“不要，你现在就说，不说就是忘了。”王佳丽语气越来越亲昵。
司机的喉结在刀锋上下缓慢擦过，“马上到，你等着吧。”说完，司机迅速把电话挂断，王佳丽说话的声音被隔空斩断。
坐在后排的人慢慢从黑暗中探出身来，脸出现在光下，一头苍白的头发出现在视线内。李成双摘掉司机的墨镜和口罩。
“我说她今天怎么无缘无故换车了。”邹业伟用无奈的语气说道。
李成双手里的刀还牢牢架在邹业伟脖子上，李成双冷笑一声，“你们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邹业伟面无表情地看着车内的后视镜，“你什么时候知道的？她第一次来矿场巡查的时候？”邹业伟大反问李成双。
“这么说，你们开始的比那还要早。”李成双的脸一半在阴影里一半在车窗外照进来的光下。
“她白天黑夜一直都是一位司机接送，我就在寻思她是怎么和你见着面的，我百思不得其解，后来我才知道这个司机叫张超，他晚上要下井，开车还戴着墨镜和口罩。”李成双像是老师给学生讲解一道算术一样一步步分析，“今天一试果然是这样。”
“我说李成双，你怎么就这么想不开非要掀这层遮羞布呢？知道太多也不是件好事啊！”邹业伟没有丝毫畏惧，语气中甚至带着一丝挑衅。
“你们杀人了。”李成双的声音像猎鹰瞄准猎物时的俯冲，急促有力。
“什么？”邹业伟笑了起来，“我们杀谁了？”
李成双顿了顿，继续说道，“警察来查的那辆奥迪a8，之前一直是你和张超在开。”
邹业伟眼珠子活溜地转了几圈，尖锐的目光像一把刀，“你说王鹏啊？”
听到这个名字，李成双瞬间把邹业伟放在座位中间的手机抢了过来，“别让我在市区看见你。”架在邹业伟脖子上的刀放了下来，邹业伟冷笑一声，走下了车。
李成双从后座走到驾驶位，驱动车辆疾驰在公路上，李成双打开车窗，邹业伟的手机被摔进路边的绿化带里。红绿灯路口，王佳丽坐在黑色库里南上，透过车窗看见自己平时开的那辆玫红色保时捷正停在十字路口的另一条路上，对面那条街右拐的绿灯亮起，保时捷第一个冲了出去，留下一阵愤怒的声浪。
王佳丽心里隐隐不安，不知道是因为受到了周立文的威胁还是被邹业伟敷衍的挂掉电话，总而言之今天都是个无比难过的日子。王佳丽拿出手机拨打邹业伟的电话，嘟嘟声没有尽头，挂断电话，库里南开始缓缓向前移动。
今天是周六，王佳丽回到家时，李成双已经换好了睡袍坐在沙发上喝红酒，电视机里在播放每日新闻和天气预报。屋内有暖气，潘姨走到门边接过王佳丽脱下的粉色皮草。
“董事长呢？”王佳丽轻声询问潘姨，声音里带着寒气。
“在楼上看电视呢。”潘姨回答道。
王佳丽对潘姨笑了笑，顺着旋转楼梯朝楼上走去，哒哒的高跟鞋声音在屋内响起。李成双从沙发上起身走到楼梯边往下看，笑着对上了王佳丽一双忐忑不安的双眼。“老婆你回来了！”
等王佳丽走到李成双身边，李成双伸手抱住了她，两个人像那些年轻的情侣一样紧紧地抱着对方，这时王佳丽的眼神已经把忐忑掩饰得无影无踪。
“老婆你今天去哪了，我在家待一天了都没见着你人影。”李成双委屈巴巴地诉苦。
王佳丽安慰性地在李成双脸上亲了一下，“公司今天找我开了几个会，时间安排的比较紧。”王佳丽四下打量着眼前白发苍苍的李成双，成熟的身躯却好像被种下了小孩的灵魂，想要透过他的眼睛看穿些什么是不可能的，这种模糊不清的感觉实则让人发怵。
“那你吃饭了没？”李成双贴心地问道。
王佳丽笑着摇摇头，李成双牵着王佳丽的手走向餐桌，“我也没吃，就等你回来呢，我都快饿死了！”
“潘姨！”李成双高亢的嗓门喊别人又是另一个语调了。
孙姨端着饭菜上桌，“来啦！”
王佳丽心里揣着的事情一件也没法跟李成双开口，她本不想太依靠这个男人，毕竟她对他没有感情，他只是自己的一个跳板，等手里有筹码了就不用再陪这个老男人演戏了。王佳丽撩了撩头发，看向李成双。
“今天周六吧，阿凌没回家吗？”
李成双以飞快的语速说道，“不用管他，在房间里打游戏。”李成双夹菜给王佳丽，“今天刚送到的波士顿大龙虾你快尝尝怎么样？”
王佳丽一边应付地吃饭，脑子里一边飞快转动该如何把话题引到李凌身上。
“你知道矿上最近来了两个警察吗？”王佳丽开口说道。
李成双一副满不在意的样子继续吃饭，“哦？警察怎么来了。”
王佳丽放下筷子，一副打不起精神没胃口的样子，愁容像乌云一样堆积在这张花瓣般的脸上，“是来调查我的。”
李成双抬起头，撞上王佳丽一双幽怨的眼睛，“为什么要调查你？他们怎么敢的。”
王佳丽直直盯着李成双的眼睛像是一个正在参加弥撒的教徒，“在网上散布我谣言的那个人叫周立文，他的儿子叫赵舒昂。”
李成双放下筷子，表情变得严肃起来，“我最近因为要帮阿凌收拾烂摊子花了不少精力，他不是个省油的灯。”
“阿凌他还是小孩子，没有人真的会去责怪一个不懂事的孩子。”王佳丽委屈的缩成一团。
李成双赶紧走过来把王佳丽搂进怀里，王佳丽趴在李成双胸膛上哭泣，“可是我和你在一起本来就有很大的舆论压力……”
李成双轻拍王佳丽的背，“好了好了，别哭啦，你现在是两个人啦……”温柔的语气像是捧了一块马上要化掉的糖，“我会解决掉这个周立文的，别让宝宝太担心。”
王佳丽抱得更紧了，“我不要你去找周立文……”王佳丽像个小无赖一样撒娇，她松开李成双，泪眼婆娑地抬头看着李成双的脸，“我知道阿凌的事情对你来说很重要，只要他的事情一天没解决，每天都会有人拿着这件事像刀一样往我心里扎，可是我又没做错什么……”王佳丽越往后说哭得越厉害。
李成双亲拍着王佳丽的背，“那我不去找周立文就行了，那你说吧，你说这件事情该怎么办。”
王佳丽平息了一下哭泣，带着哭腔说道，“阿凌是小孩子，没人会怪他的……”
“哎呀，那就让阿凌去道个歉嘛，多大点事儿，你看把我老婆哭成这个样子，来我给擦擦。”李成双拿过纸巾擦拭王佳丽的泪水。
王佳丽像个受伤的小动物投入李成双的怀抱，“老公……”
第二天早上，王佳丽独自开车来到了矿上，因为没有提前通知，没有人知道老板娘为什么会提前到来。王佳丽穿着皮草挎着小包一身香水味站在杨志强办公室门口的时候杨志强半天没认出来这是谁。
“张超在哪？”王佳丽冷静的语气不容置疑。
杨志强通过这头火红的头发认出来这是王佳丽，“老板，您怎么来了，张超昨天被两个警察带走了。”
“张超他真的杀人了？”王佳丽急切地说道，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王佳丽此刻担心的是警察会调取张超的行程并对其进行监控，这样一来李成双知道她和邹业伟的事情只是时间问题。杨志强不知道王佳丽在想什么，这么多天他也看到了网上对王佳丽卷入杀人案的报导，“老板，张超杀谁了？”
王佳丽看了眼杨志强，没说话。
杨志强凑近王佳丽，“老板，你知不知道张超是那个啊？”杨志强比了个手势。
王佳丽一头雾水，“哪个？”
杨志强用手掩了掩说道，“他手上有玫瑰帮的纹身。”
王佳丽记忆里张超开车的时候手搭载在方向盘上，右手内侧好像是有个什么纹身，也没仔细看。
“哎呀，我就知道这小子不简单，我还寻思着老板会提醒您呢。”杨志强摇摇头道，“肯定是他太忙了给忘了。”
杨志强又继续补充道，“张超虽然被抓走了，但是老板您要是还需要司机的话我还可以为您推荐……”
王佳丽不想听杨志强在这儿废话，转身直接走出了办公室。走廊上，王佳丽的手机被一个陌生号码拨响，王佳丽犹豫了一下，接通电话。
“喂？你怎么换手机了，昨天晚上给你打了这么多电话你也不接。”
在杨志强的余光下，王佳丽拐了个弯，消失在楼梯间。
王佳丽来到矿场空旷的地方边走边打电话。
“什么？你昨天晚上和他见过面了？”王佳丽直愣愣地站在原地，惊讶的语气中带着疑问，“那我现在马上过来，见面再说。”
玫红色的保时捷在丛之县的街道十分显眼，保时捷停入某家酒店的地下停车库，王佳丽来到十五层二号房间，十五楼只有两间总统套房，这间房间一直被王佳丽长期订用，她熟练地从包里拿出卡刷开房门。
王佳丽走进房间内，房间内坐着的不只邹业伟一个男人，还有一个坐在旋转椅上的正背对着王佳丽抽烟，旋转椅转过身来，坐在椅子上的这个人就是王佳丽一直在找的张超。张超看上去并不紧张，面部肌肉松弛，头半仰着靠在皮质旋转椅上，嘴里喷出一个个烟圈，比起平时开车那个唯唯诺诺的样子，张超此时此刻像是成了老子。另一边，邹业伟坐站在落地窗前双手叉腰往外眺望，紧皱的眉头让空气更加急躁不安。
“唷，老板娘，你终于来了。”张超先开口了。
王佳丽把包用力摔在床上，脸上没有表情，“你怎么在这儿？”
“惊讶吧，都以为我被警察抓走了吧。”张超竟然在这么紧张的氛围下笑了起来，好像在说一件什么很有趣的事情，“这去了一趟警察局，我才搞明白您大老板为什么偏偏选中了我给您开车。”
王佳丽站在原地没有说话，眼睛瞪着张超仿佛下一秒就会扑上去撕咬的猛兽。
张超晃了晃腿，从凳子上站了起来，指着房间说道，“你俩还挺会挑地方的，这环境在丛之县挑不出第二个。”
王佳丽从口袋里掏出女士香烟自己点燃，翘着腿坐在床边，“说吧，为什么开我的车去杀人？”
张超把烟头直接丢在地上，地毯被瞬间烧出一个洞，“说实话我也看李成双不爽很久了，如果你们俩愿意花钱了事，我保证你们俩的事情不会传到他耳朵里。”
王佳丽和邹业伟对视一眼，王佳丽说道，“你要多少钱？”
张超伸出一根手指。
“十万？”王佳丽问道。
张超哈哈大笑，“王老板，你家财万贯，这点钱对你来说也就是挥挥手的事情啊。”张超收敛了笑容，冷静地说道，“我要一百万。”
王佳丽没有说话，“我们怎么知道你不会是个无底洞？”邹业伟悄悄抄起桌上的水果刀背在身后，走到两人中间问道。
黄色的酒店灯光下，张超背光而坐，一张脸又黑又黄，身上穿的衣服也满是油渍，邋里邋遢的形象与整洁干净的总统套房大相径庭。
“很多年前我和我哥从南方回来找工作。我哥就在这儿下井，没想到井下的机械出了问题，我哥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却成了植物人。”张超的眼睛灰蒙蒙一片，除了疲惫和属于劳作者的警惕王佳丽什么也看不见，“那时候成双矿业刚起步，李成双刚站稳脚拿了点钱了事，但我哥的命不能只值这几千块钱！”
张超悲愤的声音隐忍得像一块漆黑的煤球，只要稍微给点火星子就能燃烧释放出巨大的能量。听到此处，邹业伟手里的水果刀找了个机会滑进口袋。取而代之，邹业伟厚重的手掌捏在张超的肩膀上，像是无声的安慰。
“李成双早该死了。”王佳丽的浓艳的红唇里滚出几个字眼。
“我们都知道他不是个东西。”邹业伟站在张超佝偻的背后说道，“兄弟，我和王佳丽本来好好的一对儿，哪晓得这老东西横空插一腿，你说为什么他想要的东西都能得到呢。”
房间里的气氛有所缓和，邹业伟站在张超身后给王佳丽使了个眼色，王佳丽把烟掐灭在烟灰缸里，烟头上还留着红色的唇印。王佳丽从包里翻出那张没送出去的银行卡递给张超。
“张超，这卡里是二十万，我暂时只有这么多。李成双是我们共同的敌人，如果你想拿到更多的钱，那我建议我们双方冷静下来好好谈谈。”
张超的眼眸闪过一丝狡猾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