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竹西佳处
全天有雨，阵风风速最高八米每秒，最低气温五摄氏度，最高气温十摄氏度。张憬然看着手机上的天气预报，窗外飘着小雨，阴沉沉的天空像块肮脏的抹布挂在头顶上，冷空气一个劲儿地往室内钻，张憬然站在窗边打开半扇窗户，屋内的暖气让人昏昏欲睡。
“憬队，丛之县派出所发来了车辆信息。”顾权拿着两张资料递给张憬然。
张憬然用手推开顾权拿来的报告，“直接说吧。”
“已经锁定了那辆奥迪a8目前正停在王佳丽的住处，也就是……”顾权一口气说完。
“李成双家里。”张憬然说完叹了口气，用手摸着太阳穴一副很头疼的表情，“走吧，脏活累活反正都是我们干。”
顾权木木地耸了耸肩，跟在张憬然身后，“宋队他为什么……”
话没说完，张憬然突然转身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顾权愣在原地不知所措，“怎么现在连吐槽都不行了吗？明明是他们勘验组耽误工作，到头来还得我们背锅。”
张憬然和顾权继续往前走，“是是是，我们是背锅侠，但是在局里这件事别再讲了。”
“啊？”顾权不理解张憬然一反常态的菩萨心肠，“憬队，怎么连你也帮着他们说话呀。”
“都是干警察的，各自有各自的难处，互相体谅就行了。”张憬然说道，“行了别像个娘们一样啰里八嗦了，快开车。”
“我可不知道李成双住哪。”顾权坐在车里问道。
“到了成双集团自然有人来接。”张憬然拿起放在车里的茶杯，拧开杯盖，喝了一口温热的绿茶，比起咖啡张憬然觉得茶叶更提神醒脑。
成双集团坐落在市中心沿江经济带上，独特球状大楼很多年前就已经成了市内的地标建筑，现在更是成了网红景点，屋顶被开发成了缆车状的饮食餐吧，能够让游客在享受美食的同时俯瞰整个市内的风景，匠心独造的经营模式每年都吸引了一大批游客来到成双集团打卡拍照，成双集团也因此在全国名声大噪。
张憬然和顾权从警车上走下来，两个穿着制服的警察走进成双集团一楼，马上就有前台服务员朝二人走来。
顾权马上向服务员出示搜查令，“王佳丽女士在不在？”
服务员见眼前的两位来势汹汹，立即用耳麦向上级通报了情况，“我已经向领导汇报了情况，二位在这边稍候。”
张憬然和顾权在一楼的皮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一个打扮精致的短发女人朝张憬然和顾权走来，“警察同志，王总今天不在公司，她给你们安排了见面的车辆。”
顺着女高管伸手的方向，张憬然和顾权看着一辆库里南稳稳当当地停在公司大门口，两人对视一眼，起身。
张憬然对女高管说道，“我们自己开了警车，就不麻烦了。可以让你们的车在前面开，我们在后面跟上就行。”
女高管点点头后一边往身后走一边朝着耳麦低声说着什么。
警车跟着前面的库里南兜兜转转绕了大半个市区，终于拐到了一处独栋别墅，这栋别墅地处河西一带，张憬然怎么都想不到每天上班经过的一处别墅园就是王佳丽的住所，或许李成双有许多套房子，今天王佳丽高兴住哪就住哪。
“憬队，这个河西别墅园的位置和丛之县发的位置不一样啊，按道理奥迪a8应该还在丛之县才对。”顾权分析道。
张憬然笑了笑，“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这王佳丽爱兜圈咱们就陪她玩玩，再说了人家只是和我们见个面，又没说要告诉我们车在哪啊。”
大门打开，警车跟着库里南开进别墅，两边都是熙熙攘攘的梧桐树，梧桐树在这个季节叶子已经全部掉光了，光秃秃的树干中只剩下几颗颜色并不鲜丽的银杏还挺立在寒风中。张憬然和顾权下了车，两人刚走到别墅门口就有人给他们开门，开门的是个外国人，皮肤颜色深深的，穿着一身简单朴素的围裙，说着一口流利的中文，看样子应该是保姆。
外国保姆把张憬然和顾权两人迎进屋内大厅坐下，室内有暖气，张憬然环视四周如此宽敞的房子暖气是要开多久才能达到如此饱和的温暖。
“太太！客人来了！”保姆扎着一根很粗的黑辫子甩在脑后。
“知道了。”王佳丽的声音从楼上传来。
听着高跟鞋滴滴答答踩在台阶上的声响越来越重。王佳丽一头鲜红的头发，身着一身雅白色的金丝勾线白裙缓缓出现在视线里。
王佳丽朝张憬然和顾权走来，两个警察赶紧起身。
“警察同志，你们今天来找我是想问什么？”王佳丽脸上带着笑意开门见山地问道，还没等他们开口王佳丽回头对保姆喊道，“marry！沏茶！”
“好的太太！”保姆的声音从很远的屋子后面传出来。
屋内的温度让这两个穿着厚厚棉袄的警察有点无所适从，张憬然和顾权出示警官证后坐下。张憬然拿出记录本上下盯着王佳丽的眼睛，声音平静地问道，“王女士，据调查你名下的一辆黑色的奥迪a8在十月二十号的晚上到过市东区高和镇三组五栋楼下……”
“憬队，我知道你，破获了多起重案难案现任市局刑侦大队外勤组队长。”王佳丽一双媚眼直勾勾盯着张憬然，“你不说我都差点忘了，我确实有一辆黑色的奥迪a8。”王佳丽单手摸了摸头好像是在努力回想的样子，“那辆车本来是李成双的，后来他送给我，我也没时间开就一直是司机在开。”
这时候外国保姆端着泡好的茶递给两位警察，单独一个独特的杯子端给王佳丽，王佳丽回头看了眼保姆，“对吧marry？我那辆车是让司机开去了吧？”
“您说的哪一辆啊太太？您这么多车我可记不住。”保姆面露难色地说道。
王佳丽啧了一声，“就是警察同志说的那辆黑色的、奥迪a8来着呀。”
保姆点点头，“您真是贵人多忘事，您嫌去矿场的路又脏又难开，那辆车早就不开了的呀！”保姆说完就端着盘托离开大厅。
王佳丽则尴尬对面前的两位警察笑笑，“不好意思啊，那辆车我早就不用了，至于你刚刚说的什么镇什么案我最近都没太关注。”
“那十月二十号晚上你在哪？在干什么？”张憬然问道。
眼前的成双集团董事长夫人放下茶杯，想了想说道，“二十号晚上我和成双在家里吃饭、喝红酒，还看了电影，看的是法国的老片子《不羁的美女》。”
王佳丽伸出一只手摸了摸鬓角，洁白的皮肤像刚剥出来的鸡蛋一样光滑，一头红发让眼前的女人更显妩媚，比起李成双之前一起打天下的糟糠之妻，眼前的这一位并不是小报八卦里形容的小三上位、红颜祸水，面对调查的淡定从容和外柔内刚不论是不是伪装之态都让人眼前一亮，从内而外的野心像她那头红发一样肆意地展现。
都闹出这么大的新闻了，王佳丽还能坐在家里开心地喝茶并对此宣称没关注，是真不知道还是装模作样还有待考察。张憬然暗自思忖，王佳丽并不承认去过案发现场，虽然案发当晚只有两个男人去过陈政良家但不排除没有幕后指使。
“你能联系上司机吗？”张憬然问道。
“司机是矿上的一名矿工，晚上要下井，白天这时候他可能正在休息。”王佳丽说道。
“那麻烦您把司机的信息告诉我们。”顾权说道。
王佳丽非常配合地点点头，灵动的眼睛往左转了一圈说道，“司机叫张超，前段时间我经常去矿上巡查，他是个大块头而且之前有过帮人开车的经验，所以我就让他给我当司机。其他的具体信息我也没有多问，但是矿上应该都有，你们可以去矿上自己查查。”
信息时代任何消息只要有人泄露就会传播的非常快，王佳丽不是原始人，互联网上的东西大家都心知肚明，王佳丽能迅速报出自己在队里的常用称呼并且细数他参与过的大案，看来对他是做过了解的，这一点也很正常，毕竟李成双的投诉电话都打到局里说明舆论还是对眼前这个女人造成了困扰，王佳丽坐在泄露自己信息的仇人面前还能如此配合甚至是表现出一副友好之态，这个女人不简单。
张憬然和顾权匆匆告别了王佳丽，警车迅速朝丛之县的方向驶去。
金斯中学，一座建设在市中心区的高级国际中学。下雨天，雾气像一条蛇一样缠绕在这座中学最显眼的建筑——艺体馆，阴森又诡异的氛围让这座成绩优异但谜团重重的中学蒙上了一层面纱。沈淮西被父亲要求转学离开，今天是她最后一次来到这里收拾剩下的行李。雨越下越大，沈淮西打着一把颜色鲜艳的红伞走在路上，父亲告诉他这把红伞可以引起路上开车司机的注意而保护到自己的安全。雨水一点点溅湿自己的裤脚，一条紧身牛仔裤替代了校裤，两条修长的腿走在人群中，十分打眼。
“沈淮西。”
身后，一个陌生的声音传来，沈淮西回头，一双疑惑的大眼睛直愣愣地看着眼前这个沧桑的男人。
“我是赵舒昂的爸爸。”
两人坐下来聊天的时候已经到了校园门口的茶室内，本来按照父亲的叮嘱自己是不应该随便和一个陌生人走出校园的。对面这个声称赵舒昂父亲的人皮肤黝黑，脸上的皮肤像搅和在一起的乱絮，怎么扯都扯不顺，乌青的黑眼圈在整个人黑黑皮肤的映衬下不觉明显。
“我叫周立文，你喝点什么？”周立文温柔地询问坐在对面的小女生。
沈淮西摇摇头，“谢谢，不用了。”
周立文朝身边的服务员说道，“那就两杯热牛奶吧。”
服务员记录菜单后离开。
茶馆里人很少，这个时间点人们该上学的上学该上班的上班，能坐下来闲聊的都是希望能通过谈话沟通解决问题的人。
“你不用太紧张，我以前也是一名人民警察。”周立文想了想继续说道，“听说你要转学了？谢谢你能站出来为舒昂发声，这件事情也让你很困扰吧。”
沈淮西看着周立文的眼神飘忽不定，面对他的道谢仿佛有点不知所措，“我只想让舒昂知道……我没有骗他，我不是那种人。”
“哪种人？”周立文紧接着沈淮西的话问道，多年来和犯人以及成年打交道的方式让他没拿准该如何和小孩沟通，“你骗他什么了？”
沈淮西搭在椅子上的两条手紧紧地抠住椅子边，头也微微低下，面对周立文毫不遮拦的眼神沈淮西的视线像一只没有学会如何停在枝头的鸟儿，在惊慌和急促中浪费体力。
周立文也感觉到对方似乎被自己一个接一个的问题堵住了嘴便也把视线收回，时刻提醒着自己，对面坐的也是和儿子差不多大的孩子。两杯热气腾腾的牛奶被端上了桌，沈淮西两只冻得发白的手捂着眼前的牛奶，企图用牛奶的热量驱散身上的寒冷。
“我和李凌很久之前就认识，但因为性格不合一直也没做成朋友。我从小在外地上学长大，后来是因为我爸的生意要留在市里，我才转学到金斯。”沈淮西继续说道，“李凌是从那种管理学校出来的，他回来后告诉我，想要得到所有人赞成那就得让所有人都害怕自己。”
“那你害怕李凌吗？”周立文用诚恳的目光看着眼前这个饱受攻击和谩骂的孩子。
沈淮西没有作声，两只眼睛耷拉下来，盯着杯子里上下晃动的牛奶表面，安静的空气中差点结出冰来。
“我害怕我自己。”沈淮西嘴里说出的几个字是周立文没想到的，沈淮西慢慢抬起头来，“还有不到半年就要考试了，金斯有全市最好的师资和条件，就连我最后要参加的舞蹈考试面试官也有一大部分是从这所学校里选拔出来的，我还想继续跳舞。”
沈淮西没有像周立文预想的那般脆弱，对于可能会遇到的一个女孩子的哭泣的情况他做了多手准备。现在看着沈淮西的那双疲倦的眼睛，就像一口死了很多年的泉水，眼角通红但早就过了往外涌跃的时间。
“那天晚上我也在场，他们把舒昂堵在天台上，舒昂让我去找老师，可是下去的地方只有那一个窗口……”沈淮西说话的声音颤抖着，“舒昂大叫着让我帮帮他，我只是站着不动，假装我不在那儿……”
周立文盯着沈淮西的脸，两只眼睛像没有感情的秃鹫，双手靠在桌上企图支撑整个身体的力量，却在把双手放上桌子的瞬间不小心碰翻了牛奶。周立文迅速把牛奶扶正，洒出来的牛奶沾湿了周立文的袖口，远处的服务员匆匆赶过来整理桌面。滚烫的牛奶将周立文从沈淮西所描述的画面中拉回现实。
茶馆门口，沈淮西从伞柜里抽出自己那把鲜红的伞，回头看向周立文，顿了顿，想说什么但又没说出口，只是从书包里翻出一张专辑递给周立文，“这个我带不走了，麻烦转交给舒昂。”
看着眼前的小红伞消失在雨幕里，周立文看了眼衣袖上干出来一块黄色的奶渍，送到鼻子边嗅了嗅，皱起了眉头。周立文把手里的专辑顺势扔给了服务员，“你们店的曲风太压抑了，换换风格吧。”说完就撑着伞走出茶馆。
警车在路上开得很慢，大雨丝毫没有要停下的意思，雨刷器啊在视线前左右摇摆着，到了丛之县境内，两人把车停在路边，警车被雨砸得发出响声。
“丛之这边给的信息是这辆奥迪a8已经回到矿场了，我就想不明白了这王佳丽为什么还引导我们往矿场赶？难道她不知道车回来了吗？”顾权两只手压在方向盘上，不解地问道。
张憬然伸出手指在窗户玻璃上滑动，擦去玻璃上的雾气，“王佳丽不会傻到自投罗网，车是她的，人不是她杀的。”
顾权打开冷空调，车内的雾气迅速消散，雨下小了，警车朝着西边的方向行驶。
等两人抵达矿上的时候正好赶上上晚班的矿工们上班，这个名叫张超的矿工和工友们正坐在食堂吃饭，这个点刚升完井的白班矿工们也坐在食堂里就餐，食堂迎来了一天里的用餐高峰。两个穿着制服的警察在杨志强的带领下走进了食堂，张超和李茂生等人坐在桌边笑嘻嘻地聊天。疲惫不堪的李成朗带着满脸的灰尘坐在桌边，嘴里味同嚼蜡般让自己的面部肌肉滚动起来。警察的到来迅速引起了在坐矿工们的注意，杨志强走到李成朗身边拍了拍李成朗道，“看见张超没？”李成朗摇了摇头，抬头对上两个警察严肃的目光，难道张超这家伙惹上事儿了？还没等李成朗反应过来，杨志强已经在人海里找到了体型凸出的张超，两个警察被带往张超的身边。
顺着李成朗的视线，张超抬头看见两个警察，脸上并没有露出任何惊讶和不知所措的表情，身上有玫瑰花纹身的人果然见过各种场面，要是换作是他李成朗就算没犯事估计也会很慌张吧。只见张超没有丝毫的抵触情绪，淡定自若地跟警察交谈几句后在全食堂的注视下，走出了食堂。
“十月二十号晚上你在哪？”顾权问道。
“矿上，我在下井。”张超迅速回答。
“记得这么清楚？”顾权反问。
“每个晚上我都在井里待着，我自己还不清楚吗？不信你们可以查那天的工作记录。”张超说道。
“车呢？”张憬然问道。
“什么车？”张超白了眼张憬然。
“好好回答，不要明知故问。”顾权提醒张超，“我们既然能查到你，你心里多少也该有点数。”
“矿上这么多车，你们是说井上的车还是井下的钻井机器……”张超的话被张憬然打断。
“奥迪a8，黑色的，王佳丽的车。”张憬然略显不耐烦。
张超上下打量了眼张憬然，简单交谈后，三人来到了矿上的停车场，一直出现在监控画面里的那辆奥迪a8就停在眼前。
“宋航的人来了没？”张憬然回头看向顾权。
“马上到。”顾权说道。
张憬然转身看向张超，这是个体格健壮的男性，在寒冷的冬天只穿一件薄薄的工作服。张超背对着警察抽烟，两只手臂上的袖子被撸了上去，拿烟的那只手耷拉在腿边。手腕内侧，一朵玫瑰花深深地长在皮肤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