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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南方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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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雅医院四个红色大字立在室外,发着红光,塑料门帘被掀开,冷空气环绕四周,暴雨和湿热被甩在门外。“让一让!让一让!”护士在呐喊,我仿佛躺在一艘小船上,河流激流勇进,小船随着自摇桨的滑动拐过几个弯,从几片高大芭蕉树的树荫下穿梭而过,钻进了水帘洞。我叫赵舒昂,这天晚上从西门拐进另一台挂床,两台挂床相并而行,百米冲刺般向急诊室飞奔,一台躺的是我,另一台躺的这个是个和我年纪差不多大的孩子,他的床边跟随他奔跑的也只有母亲,他的母亲非常靓丽,虽然没有化妆,素颜之下白皙的皮肤配上一头蓬松赭红的卷发显得非常年轻,淡绿色的包臀睡裙外挂着一条奶白色外披肩,神色慌张。相比之下,我病床边陪跑的妈妈就要朴素暗淡许多,一头贴头皮的短发,带白色纽扣的紫色衬衫勒进黑色阔腿长裤里,为了遮住两条粗壮的大腿。妈妈在床侧边跑边哭,一张脸涨成猪血红,嘴里还不停喊着我的名字,舒昂!舒昂……甚至因为哭声太响亮,陪跑的护士和对床陪跑的那位妈妈都花上了一秒钟扭头看向我妈,随即对床那位妈妈也开始张嘴轻轻呼唤他的名字,但没人听清楚他的名字叫什么。据我妈后来跟我说的那天晚上的情形就是这样的,而对床那个人但名字我现在已经能够牢记心中,甚至希望如果那天晚上他没有被抢救回来,犯个感染性心肌炎,细菌病毒进入血管之类的,再也醒不过来就好了。

    赵舒昂再次睁开眼睛第时候护士正在给他换药,赵素兰把点滴报警器夹在输液管上发出滴滴滴的三声预备响声。周立文坐在一旁家长陪护的椅子上削苹果。

    “舒昂,你醒了。”赵素兰温柔地说。

    “妈妈,我怎么了?”赵舒昂发现自己的声音比平时虚弱许多,转头发现周立文也陪在自己身边。

    赵素兰把手放到赵舒昂额头上,“你是感冒加上吃了不干净的东西引起的发烧,这三天三夜不停的吐,我心都要碎了。”

    “退烧了。”赵素兰对周立文说。

    周立文点点头,“护士姐姐看你吐的厉害还陪你聊了好久的天呢,你不记得了吗?”

    赵舒昂感觉肚子里空落落的,胃这个器官仿佛已经不长在自己身上。输液管里的葡萄糖在不停地往体内流动,大脑没有任何力气回想过去几天发生的事情。

    周立文把苹果一小片一小片切下来喂给赵舒昂吃,一个苹果下了肚,见赵舒昂没有想要呕吐的反应周立文夫妇一颗悬着的心给放了下来。

    “今天星期几了啊?”赵舒昂问道。

    “星期四。”周立文说道。

    “我什么时候能出院?”赵舒昂此刻还是担心落下的课程要花费大量的时间去补上,现在学校的进度都非常的快,基本上高一就会把高二的知识点提前学完,高二毕业会考过后就会进入一轮复习备战高考,这些套路都是赵舒昂在学校里提前摸清楚的门道。

    “医生说等你能吃得下东西了也就可以出院了。”周立文说道。

    金斯中学在野湖事发后学校的各大官方网站都更新的特别缓慢了,也很少再扩大广告范围,老师和同学们在学校也从不谈起那天在野湖郊游的事情,每天上课铃还是照样响,同学们还是会有说有笑地走在校园的路上,仿佛一切都从未发生过。只是赵舒昂返回学校之后,老师对他仿佛像失散多年的儿子一般更加疼爱有加。野湖那天看到的和听到的东西经过几天几夜不省人事地呕吐仿佛也被自己从身体里吐出去了一样,只能回想起一些雾气蒙蒙的片段,焦黄的芦苇,寒冷的水汽,同学们在雾气中穿梭嬉笑的声音,其他一切仿佛都被从记忆中擦去。赵舒昂回来后桌上堆满了试卷和各种考试复习资料,现在不是追忆往事的时候,对学习方面的上紧程度压过了那些没有头绪像醉鸟一样乱飞乱撞的记忆碎片。

    赵舒昂下课路过学生中心的时候,自己那份检讨书已经不见了,连带着不见的还有学生中心处主任,已经有好几个星期没看到他了,直到一次偶然的机会赵舒昂去学生中心搬书才瞥见桌上杨主任的名字已经改成了其他人。

    夜晚,赵舒昂回到宿舍发现自己寝室的门被从里往外反锁。这谁晚上不睡觉的跑到自己宿舍把门关上,难道他不知道学校不允许学生从里面锁门的校规吗?奇怪的行为令赵舒昂不解,他用力敲门,透过门缝往里看,里面还亮着光,一个身影靠近门边。

    “谁啊?”里面一个陌生的声音传来,略带着不耐烦的态度。

    寝室的门被打开,一个身材高大长相俊秀的男生站在自己面前,脸上浮现出一丝不满,眼神里全是不屑。

    这是赵舒昂和李凌第一次见面,李凌住在了原本属于楚鸿泽的床位,金斯中学床位紧张,他是怎么抢到这个有限的名额的,况且自己以前也从未在金斯见到过此号人物,李凌的面庞看着比像自己这样的同龄人更成熟,胡子拉碴的,像是刚从丛林里作战回来的老兵,少年感的脸上又带着几分沧桑和憔悴。李凌熟悉地使用着寝室内的各种物品,仿佛是一个在这里居住多年的租客,但实际上他在这间房里待的时间远没有赵舒昂长久,这一点也让赵舒昂感到惊讶。赵舒昂跟在李凌背后进入寝室,瞥见李凌脖子上一道长长的伤疤,泛红的伤疤周围长着新的皮肤。

    一周前,李成双家里,王佳丽正在给自己的盆栽浇水,新买的一棵小榕树长出了两种不同的叶子,仔细看发现小榕树的底部绑着一根白色的绳子,绳子牢牢捆住小榕树被切断的横截面与另一处从土里生长出来的新枝,两棵新枝上的树叶分别呈现墨绿和浅绿。

    王佳丽蹲下来观察许久感叹道,“真是看走眼了,买了盆小榕树竟然是嫁接货。”

    李成双穿着睡袍坐在餐桌前,桌上摆着丰盛的早餐,李成双却只中意潘姨煮的粉,地地道道的南方人从小到大都是吃粉作早餐,还往里加了几勺辣椒酱。

    “盆栽的榕树都是这么养的,原生的这么小一点点的盆也装不下。”李成双一边嗦粉一边说道。

    “你这是人参榕吧?”李成双抬头看了眼王佳丽身边的榕树。

    王佳丽提着小喷壶给榕树浇水,“我也不知道,看见是榕树就买了,真没意思。”

    见扫了王佳丽的兴,李成双放下筷子,用桌上摆放整齐的餐巾擦了擦嘴,起身朝王佳丽走去,“那就买棵原生的榕树放在家里种吧,反正后院看着也光秃秃的,种棵榕树可能刚刚好。”

    李成双从身后抱住王佳丽,王佳丽回过头开心满意地笑了,“那这棵小的怎么办?”

    “随你啊,想留就留,不想留就扔。”李成双轻松地说。

    李凌从楼上走下来,刚洗过脸,发尖上还沾着些小水珠。李凌大摇大摆地走向餐桌,用脚勾住椅子腿,把椅子拉开,发出乱耳的声音。李成双夫妇回头看向李凌,李凌头也不回地直接坐下,用手抓起桌上的吐司和黄油刀,往吐司上涂抹蘸酱。

    “给我拿瓶可乐来。”李凌对潘姨发出命令。

    “哎呀,大早上的喝冰汽水对身体不好的呀!”潘姨劝道。

    李凌放下手里的工具,看都没看一眼潘姨,自己径直走向过道尽头的酒廊,酒廊里摆着一个冰箱,李凌从冰箱里翻出可乐,瓶盖扭开,一阵气体释放。李凌抬头迅速喝掉一大半冰可乐,后脖颈处一道长长的疤痕清晰可见。

    李凌重重的地甩上冰箱门,拿着可乐走回餐桌边,潘姨自知惹了李凌不悦灰溜溜地下了楼。

    王佳丽一脸忧虑地看向李成双的脸,李成双望着李凌露出笑容,“阿凌,餐桌上有早饭,你看你喜欢吃什么,都有。”

    “我又不瞎。”李凌说道。

    “小孩净喜欢喝点这种垃圾食品。”李成双笑着捏了捏王佳丽的脸,“我要出趟门,午饭不用等我回来,你们俩想吃什么告诉潘姨就行。”

    王佳丽勉强从脸上挤出笑容,看着李成双朝楼下走去,“潘姨,把我那套深蓝的西装找出来吧。”李成双的身影消失在旋转楼梯尽头。

    王佳丽走到餐桌边坐下,给李凌倒了杯牛奶,试探的目光望着眼前这个青春期张牙舞爪的孩子。

    “这牛奶是澳洲进口的,每周都会有直升机专门从澳洲飞过来只为了送这几瓶牛奶,用不着你借花献佛。”李凌出口成章,“这些都是我爸的东西,我爸的东西就是我的东西,别想着有朝一日能鸠占鹊巢。”

    王佳丽看着李凌笑了笑,“小朋友,这点你就搞错喽,是你爸追求的我,不是我硬赖着他。”

    “哎呀行行行,你说的都对,王佳丽我告诉你,我绝对不会再回那个管理学校了。”李凌面无表情地看着王佳丽,眼睛里全是认真。

    王佳丽点点头,“我也觉得你没必要再回去了,学校把你弄成这样,我和你爸完全不知道你在里过的是这种生活……”

    “你这算是把责任推给我爸吗?”李凌抬起头质疑王佳丽。

    王佳丽脸上的笑容消失,“什么叫推卸给你爸?”,眼前这个小孩看来真的很难搞,一个李成双就已经够让人头疼了,现在还来个比他更难搞的儿子,王佳丽心里抱怨着,知道眼前这小孩是一头钻进牛角尖里了,这个时候讲任何道理都是白费功夫,干脆都依着他,将计就计静观其变。

    李凌冷笑,摇了摇头,继续啃吐司,“你就接着装,你能骗的了我爸骗不了我。”

    “行了啊,李凌,吃完早饭赶紧的,想去哪玩告诉我,我带你去,不然按照你的性格估计又得跟你爸打小报告说我虐待你了吧。”王佳丽一边说一边拿出手机看消息。

    李凌给了她一个白眼,一拳像打在棉花上,一点也不过瘾,“我去哪玩还要您操心啊,我爱去哪去哪。”

    李凌自以为是地把吐司叼在嘴里朝楼下走去。太久没有回到市里生活,许多以前常去的街道和店铺都已经改头换面,以前那群狐朋狗友一年多的时间完全不联系现在也不知道哥几个藏哪去了。独自走在人潮拥挤的路上,李凌一时间不知道要去哪,但为了告诉王佳丽自己不是惹的这时候一定不能回家,回家这气场就输了,要在这个家里重新立足,不然连保姆都敢不听自己的话。李成双倒是给了自己两张卡,现在特别想去骑马,之前报名的骑术训练课程现在估计已经过期好久了,再加上脖子上的伤口还没完全恢复,剧烈运动很有可能再次撕裂伤口,运动方面的活动基本上是无望了。李凌特别希望今年赶紧过去,因为明年的这个时候自己就成年了,很多想做的事情到时候都没有人能以年龄为借口拦着他不让做了。街道上自由的气息迎面而来,这副像人猿刚解放双臂般的身体似乎有点不适应眼下的生活。李凌漫无目的地走在大街上,挨家挨户地看过街上的每个门面,这一年多他错过了如此多姿多彩的世界,外面的世界如此美好,他却在管理学校里过着非人哉的生活,比起仇恨的积攒,他更庆幸的是现在已经逃出来了,从那个恶魔地狱般的地方逃了出来。当初父亲跟自己说只是参加一次体能训练测试来到管理学校,不曾想一入侯门深似海,进去了就再也没出来过。李凌回想着过去父亲那温顺慈祥的面孔,心里隐隐一种烦躁的感觉,像是一只小虫在体内乱飞乱撞。

    天刚黑下来李凌就回了家,王佳丽和李成双正有说有笑地坐在沙发前看着电视。李成双回头看向李凌,“回来了?晚饭在餐桌上,潘姨你帮他布置一下。”

    潘姨接到命令二话不说地就从厨房里往餐桌上布置美食。

    “不想吃。”李凌一个人坐在酒廊边,随便从酒柜中翻出一瓶酒拿出杯子,自己喝。

    王佳丽走到李凌身边把桌面上的酒收回酒柜,“小小年纪喝什么酒。”话音刚落又从冰箱里翻出一瓶可乐放在李凌眼前。冰镇可乐还冒着凉气,罐装外壁上挂着往下掉的水滴。

    “佳丽,快来看,你最喜欢的节目要开始了。”李成双坐在沙发上说道。

    电视机的声音被调大,李凌闷闷不乐地打开手里的可乐,饥饿感随之而来。

    “来了。”王佳丽迈着小步子朝沙发走去,两人有说有笑的声音让李凌心烦意乱,以前在这座长沙发上,母亲和父亲两个人都是相敬如宾,现在王佳丽和李成双两个人像小孩一样顽皮打闹,气氛在整个家的中间被割裂开来,一边是开心热闹另一边是极度阴沉的冷。

    潘姨走到李凌身边,拍了拍李凌的肩膀,“好孩子,吃点东西吧,这样空腹喝可乐对身体不好,很伤胃。”

    李凌快速抬头看了眼潘姨的眼神又迅速挪向别处,抿了一口手里的可乐,一脸不耐烦地说,“我不想在那吃。”

    潘姨像终于获得了一个答案似的满心欢喜地问道,“那潘姨给你端到这儿来吧。”

    没等李凌回答,潘姨的餐盘就一道道端上了吧台。

    “这个是你最喜欢的汤,潘姨以前老给你煲的,红枣枸杞一点不能少,你出去上学这一年多我都没做过这道菜,今天终于又能大展身手。”

    一碗温热的汤摆在所有餐盘正中间,李凌拿起筷子开始吃饭,一碗汤下肚,还是当年的味道,过去李凌身体不好,伤风感冒是常事,母亲不会做菜,李成双回家的时间少也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一生病就打针吃药,只有潘姨没事的时候翻翻食谱,给他找找滋补的吃法。

    “冰可乐要少喝了,现在入秋了,寒气都是围着人体走的,在寒冷的季节喝寒冷的东西,身体肯定是受不了的。”潘姨一字一句叮嘱着李凌,按照以前的性子估计就直接把李凌手里的可乐收走了,这次李凌回家不知道为什么仿佛全家都变得对自己有种莫名的客气,这种客气源自什么李凌不知道,反正不是尊重,李凌心里其实还是希望此时此刻潘姨能像以前教训自己那样直接把可乐拿走,并甩给自己一个严厉的眼神。

    从小到大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李凌都没有很好的机会和父母双亲接触,父亲仿佛每天都没有时间回家,母亲总是和父亲熟悉的各种人物喝茶喝酒吃饭聊天,那时候家里总是有络绎不绝的人赶着上门拜访。次数多了,父亲和母亲也成了这些陌生人群中的两个,潘姨每天照顾他的饮食起居,反而成了这个家里最亲近的人。

    李凌傻愣愣地喝着汤,电视机前,王佳丽和李成双爆发出大笑的声音和现在这个安静的家极度不相符。

    “孩子一个人在那吃饭,你要不要去看看,今天一天都在外面逛,也不知道中午吃饭没。”王佳丽私下小声对李成双说道。

    李成双一把搂过王佳丽,“哎呀,老大不小明年就是成年的人了,吃个饭还要我去看,又不是小婴儿。”

    两人又重新将注意力转移到电视机前。

    潘姨将吧台收拾干净,李凌走到电视机前挡住两人的视线,李成双和王佳丽盯着一脸坚定的李凌。

    “我有事跟你们说。”

    “你说。”李成双说道。

    王佳丽把电视机关掉,屋内恢复了安静。

    “我要去上学。”李凌继续说道,“但不是去之前那个管理学校。”

    “可以啊。”李成双答应的很爽快。

    “我住学校,不回来。”李凌说道。

    李成双点点头同意。

    “你不是之前捐了所国际学校嘛,让他去那上学吧,环境条件什么的都不错。”王佳丽对李成双说道。

    李成双想了片刻,“哦,就是那个金斯吧,行啊。”李成双看着李凌说道,“那你收拾一下吧,明天刚好星期一,我亲自送你去学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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